【8月8日】晴
晨光像融化的蜂蜜塗在窗台上時,老張正用馬克筆在我石膏左臂上畫機甲紋路。
冰涼的筆尖劃過皮膚,激得我後頸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這可是最新型号的量子戰甲,"他吹開額前沾着顔料的碎發,"能抗隕石撞擊的那種。"
賀承宇在洗手台前刮胡子的手頓了頓,刀片在鏡面折射出七道跳躍的光斑。
青石鎮早市的炊煙裹着芝麻香撞進鼻腔。老張蹲在炸油條的攤位前,舉着手機拍浮在油鍋裡的面坯:"直播間的姐妹們看好了,這才是真正的黃金比例!"
他突然用竹筷夾起一根油條戳向賀承宇嘴唇:"來,給家人們表演個龍吐珠!"
賀承宇後仰時撞翻了身後的竹篩,漫天飛舞的糯米粉裡,他捂着心口倒退兩步,登山杖在青石闆上拖出尖嘯。
我抓起笸籮扣在老張頭上,雪白粉末從他發梢簌簌落下時,攤主養的八哥突然學舌:"急救!急救!"
玉蘭園的回廊像條盤踞的青龍。老張把景區地圖折成紙飛機,機翼撞碎了講解員的擴音器。"這是行為藝術!"
他指着滿地碎屑振振有詞,"象征現代人對曆史的解構!"賀承宇默默撿起碎片,在廊柱陰影裡拼出半朵玉蘭的形狀,石粉從指縫漏下,在陽光裡織成蒼白的蛛網。
"看這裡!"老張突然扒開灌木叢,腐葉堆裡躺着塊殘缺的石碑。
他用手帕擦去青苔,刻痕顯露出"永"字的半邊,"王雲快來合影,你名字裡的雲字在古代就寫成這樣!"
閃光燈亮起的刹那,賀承宇往舌下塞藥片的動作被定格成模糊的殘影。
石雕工坊的鼓風機轟鳴如雷。老張系着滑稽的皮卡丘圍裙,舉着鑿子對漢白玉原石比畫:"今天就讓你們見識下什麼叫文藝複興!"
石屑飛濺中,他突然轉身撞翻賀承宇的工具箱,十二把刻刀叮叮當當鋪了滿地。
我彎腰去撿時發現最長的鑿子柄上刻着日期——是我們私奔未遂那天的數字。
"小心肝!"老張突然從背後摟住我脖子,沾滿石粉的手套在石膏上按出五指山,"給哥當模特,雕個維納斯誕生!"
旋轉工作台的嗡鳴裡,賀承宇的刻刀在石料上劃出歪斜的弧線,像極了心電圖儀失控的波紋。
正午的露天餐廳飄着槐花香。老張把番茄雕成心形堆在我盤子裡:"補鐵神器,專治面如死灰。"
賀承宇的叉子尖在牛排上戳出蜂窩,他突然起身說去添檸檬水,椅腿在地面刮出的聲響驚飛了鄰桌的鴿子。
我數着他消失在轉角後第十二秒,老張突然掰開我的拳頭——掌心躺着三顆被汗浸濕的止痛片。
"喲,偷糖吃?"他拈起一粒對着陽光端詳,"這包裝紙夠複古的。
"我搶回藥片塞進汽水罐,氣泡炸裂聲裡,賀承宇端着的水杯映出他發紫的指甲。
采石場改造的卡丁車賽道揚起紅褐色沙塵。老張把頭盔扣在我頭上時,手指無意識擦過鎖骨下的輸液港。
"輸了的人要穿女裝直播!"他發動機車的轟鳴吞沒了後半句。賀承宇的賽車在第一個彎道突然熄火,我刹車時看見他左手死死抵住心口,右手卻比出挑釁的中指。
風灌進護目鏡的縫隙,砂礫在齒間碾成粉末。後視鏡裡老張的車頭燈晃成慘白的光團,像極了放療儀器的射線。
最後一個彎道我故意打滑,讓他的車影掠過終點線時,看台上爆發的歡呼驚醒了岩壁上沉睡的蜥蜴。
暮色中的陶藝館浮着檀香。老張把拉坯機轉速調到最大,陶泥在他掌心扭曲成不可名狀。"這是完美主義的作品!"
他濺滿泥點的臉在夕陽下宛如青銅面具。賀承宇的修長手指攏住陶土,旋轉的坯體漸漸顯出玉蘭花苞的輪廓,卻在即将成型時突然坍塌。
我伸手穩住轉盤,指尖擦過他冰涼的手背。
濕泥在交疊的掌紋間流動時,老張突然按下急停按鈕:"你倆擱這演人鬼情未了呐?"
陶泥飛濺到展示櫃的骨瓷盤上,驚得老闆娘舉起雞毛撣子追了我們三條街。
河畔的燈籠次第亮起,像串浮空的橙子。老張買了三盞荷花燈,非要我們學少女許願。
賀承宇的燈芯怎麼也點不燃,火苗在他顫抖的指尖明明滅滅。我湊近幫他擋風時,聽見老張在背後嘀咕:"你倆這距離都能接吻了。"
河燈漂遠時,老張突然脫了鞋襪踩進水裡。"卧槽有螃蟹!"他的怪叫驚起蘆葦叢中的白鹭。
賀承宇笑着扔石子打水漂,第四下時石塊突然脫手砸中自己膝蓋。我彎腰假裝系鞋帶,把滾落腳邊的速效藥瓶踢進鵝卵石堆。
燒烤攤的煙火熏紅了半邊天。老張把烤糊的雞翅硬塞給賀承宇:"以形補形,治治你的帕金森手。"
火星濺到賀承宇袖口時,他甩手的動作太急,腕間的醫用膠布被燎出焦邊。我搶過烤叉在鐵闆上畫了隻皮卡丘,尾巴的閃電恰好蓋住那塊灼痕。
醉漢撞翻酒瓶的響動中,老張突然跳上塑料凳唱起《Butter-Fly》。
跑調的歌聲驚醒了屋檐下的蝙蝠,賀承宇跟着拍子輕輕跺腳,登山杖在地面敲出的節奏卻越來越亂。
我往他檸檬茶裡丢了兩塊冰,杯壁的水珠順着桌腿流成蜿蜒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