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2日】霧

老張把早餐放在床頭時，賀承宇的氧氣面罩正蒙着一層薄霧。塑料餐盒上歪歪扭扭畫着皮卡丘舉彩虹旗的塗鴉，掀開蓋子，白粥裡用枸杞拼出的愛心已經被震散——昨夜賀承宇突發室顫時，這碗粥曾被撞翻在急救推車上。

"吃。"老張用勺子敲了敲我手背的留置針膠布，"加了雙倍蛋白粉。"他指甲縫裡沾着石粉，袖口還有半截沒藏好的抗癌食譜書簽。我這才想起淩晨聽見走廊裡研磨機的聲響，原來他在廚房搗碎止痛藥摻進米粒。

賀承宇的指尖在被子下勾了勾我的尾指。他心電圖導聯線從老張親手縫的動漫被套下蜿蜒而出，像條被馴服的銀蛇。老張突然掀開被子，動作粗魯卻小心避開所有管線："給老子看看你倆的定情信物。"

我們交疊的手腕上，螢石玉蘭镯正在輸液燈下泛着幽光。老張掏出放大鏡湊近觀察，鏡片反光裡我看見他眼眶通紅——镯子内圈刻着的"2018.4.7"，正是我們确診後私奔未遂的日子。

"早該發現的。"他忽然從褲兜抖落一堆車票存根，從三年前腫瘤醫院的挂号單到上周的急救車收據，"每次說去采風，其實都是化療吧？"票根上的折痕深如刀刻，每道褶皺裡都藏着我吐在高鐵洗手間的血沫。

窗外濃霧漫進病房，老張正用濕巾擦拭賀承宇的刻刀。刀柄纏着的新繃帶浸滿碘伏，和他虎口處剛結痂的燙傷如出一轍。"上個月你落在我家的外套，"他頭也不擡，"内袋裡掉出放療定位膜。"

我突然想起那件牛仔外套的失蹤，原來被他藏進了保險櫃。賀承宇的監護儀發出規律滴答，像在替老張數落我們的罪證："四年前你鎖骨出現腫塊卻說是健身拉傷，三年前他心電圖異常硬說是熬夜寫生......"

霧汽在玻璃窗上凝成玉蘭形狀時，老張突然舉起手機。鏡頭裡的我們裹着同款病号服，他P上的婚紗頭紗正巧遮住我化療後斑駁的發際線。"笑啊，"他踹了腳輸液架，"等你們骨灰合葬時，老子就拿這當墓碑照片。"

賀承宇忽然劇烈咳嗽，血氧數值開始暴跌。老張按呼叫鈴的手比我更快，卻在護士趕來前用身體擋住賀承宇赤裸的上身——那些手術疤痕像蜈蚣爬滿胸腔，被他用馬克筆畫上了機甲戰士的紋身。

"今天轉院。"老張抖開地圖，上面标滿無障礙洗手間和臨終關懷機構，"最後一站去冰島。"他指尖劃過極光預測帶，在某個坐标畫了朵玉蘭，"老子連你們的骨灰盒都訂好了，漢白玉雙人棺，刻着機甲大戰心肌梗塞的史詩劇情。"

我摸着背包暗格裡未完成的玉蘭簪，簪尖沾着的血珠不知是誰的。老張突然往我石膏上簽名，顔料滲進裂縫時癢得像春草萌芽："等你們嗝屁了，老子就把日記寫成《斷背山2.0》，賺的稿費全燒成紙錢。"

監護儀的滴答聲突然亂了節奏。賀承宇的指尖在我掌心輕撓，像被捉住尾巴的貓。老張舉着手機湊得更近，婚紗特效的蕾絲邊掃過賀承宇的氧氣面罩，把他蒼白的臉襯得像個被迫出嫁的新娘。

"叫《石心花開》怎麼樣？"老張的馬克筆在我石膏上畫機甲翅膀，"男主把心髒雕成玉蘭，每片花瓣都是化療周期。"筆尖戳到我癢肉，我縮腿時撞翻了輸液架，賀承宇的鎮痛泵發出抗議的嗡鳴。

賀承宇突然搶過老張的草稿本，輸液管在空劃出湛藍的弧光。他顫抖的手指在空白頁描了朵玉蘭，花蕊處寫着"心室顫動"，又在旁邊補上小字："當機械心髒遇見骨雕愛人。"

"俗套！"我搶過本子捂在胸口，卻忘了那裡還貼着心電監護電極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裡，老張突然大叫："《我的男友是顆定時炸彈》！多帶感！"他手舞足蹈碰翻了藥杯，賀承宇搶救不及，硝酸甘油片在葡萄糖液裡跳起圓舞曲。

賀承宇的耳尖紅得要滴血，刻刀在床頭櫃上無意識刻着同心圓。我扯過他的工裝外套蓋住臉，薄荷混着石粉的氣味裡，聽見他悶聲說："不如叫《在CT片裡接吻》..."尾音被老張的爆笑截斷，窗外的麻雀驚飛一片。

"你們夠了！"老張把暖寶寶拍在我們交疊的手背上，"老子要寫《鋼鐵之心與碎骨柔情》，雙男主機甲文，最後合體成玉蘭高達！"他手繪的草圖上，機甲胸口嵌着心髒起搏器，關節處是我放療的靶區圖。

賀承宇忽然用被單蒙住頭，可泛紅的脖頸出賣了他。我踢他的小腿，卻撞上金屬支具，疼得倒吸氣。老張趁機抓拍，閃光燈照亮我們糾纏的輸液管，像婚禮現場亂糟糟的彩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