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7日】

心電監護儀的綠光照在老張後腦勺上，他蜷在陪護椅上啃蘋果，機械鍵盤擱在除顫器箱子上敲得噼啪響。

賀承宇的透析管從我病床下蜿蜒而過，像條透明的蛇鑽進他的被窩——老張把我們的病床拼在一起，美其名曰"臨終雙人房特惠套餐"。

清晨五點的抽血護士掀開簾子時，賀承宇正用沒插輸液針的手揉捏我骨轉移的右腿。他的指尖在嗎啡泵的滴答聲裡丈量我萎縮的肌肉，像在撫摸一件即将碎裂的冰島黑曜石工藝品。

"疼就咬我。"他把支具硌人的手腕塞進我齒間，皮膚下跳動的桡動脈沾着藍莓醬的甜味——是老張偷渡進來的抗癌果醬。

護士抽完第十管血時，老張突然從簾子後探頭："新鮮出爐的骨髓報告！"他揮舞的CT片袋上畫着滑稽的機甲戰士，“建議一每日接受三次輔助治療”的診斷結論卻被塗改成"建議每日接吻三次輔助治療"。

賀承宇的吻落在我留置針密集的手背時，老張的閃光燈精準避開所有醫療管線，将我們交纏的指尖拍成黑白剪影。

化療泵開始運轉時，老張掏出自制"藥液盲盒"。淡紫色的長春新堿袋上貼着手繪玉蘭，鮮紅的阿黴素瓶系着冰島帶回的極光絲帶。"抽到哪種算哪種，"他轉着治療車當輪盤賭，"愛情止痛法，童叟無欺。"

賀承宇抽中貼着"死亡之吻"标簽的順鉑，我的是印着"永生花"的帕博利珠單抗。老張把兩袋藥液同時挂上輸液架，透明的毒藥在晨光中交彙成銀河："這叫以毒攻毒，老子的小說新梗。"當冷冽的藥液刺入血管時，賀承宇的唇正暖着我鎖骨下的輸液港，他舌尖卷走滲出的血珠，像在品嘗冰島黑沙灘的鹹澀海風。

午後的放療艙像口銀白的棺材。老張把賀承宇的除顫器改造成遙控玩具，隔着鉛玻璃窗操控紅色跳動的光點，在我赤裸的胸膛上拼出冰島語"永生"。定位激光切開皮膚時，他忽然打開手機外放，我們曾在熔岩洞穴合唱的《Yellow》蓋過了機器的轟鳴。

"别動。"賀承宇的聲音從對講機傳來，帶着心衰患者特有的氣音。他的手指正隔着監控屏撫摸我的放療定位線，那些熒光标記像極了冰島教堂的星座圖。老張突然切入視頻通話，鏡頭裡賀承宇蒼白的臉占據半個屏幕，另半邊是正在繪制的小說分鏡——機甲戰士用光束刀在月球表面刻我們的名字。

晚餐時老張端來冒牌病号餐，抗癌蔬菜湯裡浮着冰島帶回的幹玉蘭。賀承宇的鼻血突然滴進湯碗，染紅了漂浮的蒲公英嫩芽。老張抄起凝血酶棉球塞住他鼻孔，動作粗魯卻精準避開術後脆弱的黏膜："給老子咽回去！這碗湯值好多錢呢！"

我們交纏的腿在被子下較勁，他冰冷的足尖抵着我因骨痛發熱的膝蓋。老張突然掀開被子，将暖寶寶貼在我們交疊的皮膚上："收費的，一次親十秒抵債。"監護儀的警報聲裡，賀承宇的吻帶着鐵鏽味，我的齒間還殘留着化療藥的苦，老張的攝像頭卻将這血色浪漫拍成了婚禮預告片。

午夜的心室造影室寒冷如冰洞。老張偷穿白大褂混進操作間，将我們的心髒影像投射在整整一面牆。他操控着造影劑注入的速度，讓賀承宇的心室壁瘤與我的骨轉移竈在屏幕上跳起探戈。

"看好了！"老張把導管當指揮棒，"這段血管是私奔到雷克雅未克的航線，那個鈣化點是教堂鐘聲的震源。"當賀承宇的心肌顯影出現異常波動時，他突然切到我們在黑沙灘的擁吻視頻，兩顆殘破的心髒在藥物與回憶中竟同步出完美的窦性節律。

淩晨三點的ICU走廊，老張正用我們的病曆折紙船。他把我吐血的護理記錄折成風帆，賀承宇的病危通知單疊成船身。"順着藥液河漂進彩虹橋，"他把小船放進輸氧管道的排風口，"北歐神話裡那裡沒有病痛。"

賀承宇的透析機突然報警，老張踹開值班護士自己調參數。我們十指相扣的手背上，他新畫的機甲戰士與玉蘭花纏鬥正酣。當第一縷晨光切開霧化的藥液時，老張在呼吸機面罩上哈氣畫了顆心，裡面寫着所有時區都抵達不了的明天。

【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