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棠溫和笑着:“可惜我這雙眼睛不得力,沒福氣看一看這文會盛況,還要勞守信兄拖帶着。”
“攸甯勿要與為兄客氣。”
餘閣提起衣擺一甩,踏上樓梯,來到二樓靠近欄杆的四方桌,潇灑地合上折扇在桌面點了點:“小二,上壺好茶。”
小二将手邊的客人仔細扶過去安置好,機靈地拖着布擦擦桌面,嘴甜道:“好咧,二位稍等,今兒樓裡備的是從江南運過來的白茶,正是頭茬,專門留着給各位學子們品賞的。”
餘閣抛給他一銀角子打賞。
小二得了打賞,笑嘻嘻地道了謝,跑下樓去取茶。
此處近欄杆,能看到一樓散坐的學子,也能與二樓毗鄰對看,縱然崔玉棠看不見,聽聲也清晰。
崔玉棠深感到處處被照顧的暖心之處,朝對面拱了拱手,誠摯道:“多謝守信兄了。”
“你我既為好友,又何須言謝。”
餘閣性情中人,坦蕩直爽,與人交往端看緣分,雖然崔玉棠隻是個外地舉子,但與他相交也十分真誠,不作假态。
不多時小二取了茶來,餘閣興緻勃勃地給崔玉棠介紹京都盛行的沏茶法,崔玉棠時有附和,二人相談甚歡。
一樓學子的議論聲更是随着話題的深入而愈發熱烈,說到最近朝中大事,無非是與北蠻通商之國策。
一舉子說到憤慨處,紅着臉站起來高聲道:“北蠻那等野蠻民族,茹毛飲血,文明不興,我泱泱天朝作甚要放低姿态去與之交好,何不揮兵去将其收服,以此來擴大我朝國境版圖。”
“此言差矣,舉兵引戰終究是下下策,戰事一起,苦的是老百姓和邊境的将士。”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等如此,将士更是。如今太平年,既無戰事,每年朝廷撥出去的軍費又占了戶部大頭,這不是白養着一群碩鼠嗎。”
崔玉棠靜靜聽着樓下學子論文,茶盞在手中搖晃,一手抵在桌面上扣着,指尖有節奏地點着。
他吃了口茶,待樓下歇聲的間隙,悠悠然開口道:“以我淺見,朝廷推行與北蠻通商之國策,甚好。”
此言一出,先前大貶通商國策的那名舉子尋聲望去,站起身冷然道:“某願洗耳恭聽,此國策好在何處?”
崔玉棠淡然一笑,聲若春風緩緩撫平衆人激議上頭的憤慨心緒:“昔年北蠻入侵皆在漫長的冬季,因天氣寒冷,草原凍土深厚,他們無法耕種,而緻糧食短缺,幼兒難養,為求生存才奮力相博,強搶我朝邊城物資。”
“今兩處通商,一則我朝能換到北蠻上等的牛羊馬匹、奶制品、鹽山等資源,北蠻也可從我朝置換到所需的糧食、禦寒物資等,二則兩地文化交融,我朝文風鼎盛,定能潛移默化地教化北蠻民族,文興武盛,才是國家長治之根本。”
崔玉棠隔着白綢,将視線落在站在樓梯口的幾人身上,唇角下抿,緩緩開口道:“此策兵不血刃便能換來數年太平,既興我朝商業,又能讓北蠻百姓吃飽穿暖,是以民心安穩,戰事可平。”
“說得好!”
人群中不知是誰先喝一聲,緊接着數道應好的聲音響起,不少人都揚聲問起名号表字,欲與之相交。
崔玉棠一概不應,低頭吃茶。
直至身後傳來腳步聲,爽朗的聲音由遠及近,“好你個餘守信,甚麼時候結交了這樣一位有趣的良友,也不與我介紹一番。”
“鄭兄!”,餘閣忙站起來,頗有些受寵若驚:“鄭兄忙人一個,我哪敢過于打擾,我與你介紹一下。”
他朝崔玉棠比了比手,“江南府解元,崔玉棠,表字攸甯。”,說完又示意崔玉棠,“攸甯,這便是我與你說過的鄭兄。”
崔玉棠順勢站起,“鄭兄,久仰大名。”
鄭二目光落在對方臉上,頓了頓,旋即揚聲笑道:“崔郎君不止才高,這相貌更是驚人。”
“鄭兄謬贊,皮相皆是虛妄,不值得一說。”
餘閣:“鄭兄可要賞臉一坐?”
“榮幸之至。”,鄭二坦然落座,撐着下巴興趣盎然地盯着崔玉棠瞧。
餘閣心裡打鼓,倒了一盞茶過去,忍不住想:這鄭二莫不是男女通吃,瞧上崔攸甯了?
鄭二無甚書生禮儀,如牛飲般喝了茶,笑問道:“崔兄這眼睛蒙着白綢,是目不能視?”
崔玉棠:“慚愧,趕考途中受了傷至今未好。”
鄭二當即拍着大腿,熱情道:“我家中正有一名聲在外的老神醫,他醫術精湛,相信定能給你治好。”
“多謝鄭兄好意,隻是此前得同門師兄介紹太醫署的林醫官來診治過,效果不大好。”,崔玉棠搖頭輕歎,俨然是一副認命了的模樣。
鄭二不屑道:“太醫署那都是世襲的庸醫,要治奇難雜症得從江湖能人裡找,你就聽我的,來我府上讓老神醫瞧瞧,包給你治好的。”
“如此,就先謝過鄭兄了。”
餘閣在旁聽着,心裡愈發忐忑,鄭二何時這麼熱情過?字字句句皆是要将崔玉棠诓去他鄭府。
崔玉棠在文人樓内一番言論被人熱議傳開,不少學子都過來攀談,文會結束後,在文人圈裡有了些小名氣,其中也包括他那張令人贊歎的臉,堪稱仙姿玉貌。
年輕一輩或許無所覺,然而有些人卻火眼金睛,顯然察覺出了一些端倪,餘家外來了不少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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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外百裡地,使團長長的車隊緩慢前進,前方一隊穿着鐵甲的将士在開路,領頭之人身着戎裝,四十左右的年紀,眉高骨悍,面相兇厲,黑色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
深夜宿在驿站,一隻信鴿落在長信侯肩頭,他一邊吃酒,一邊打開信鴿帶來的竹筒,裡面是極為簡潔的一段話。
長信侯騰地站起,素來沉靜的臉上一瞬間轉為勃然大怒,周身萦繞着殺氣。
他身邊坐的皆是軍中親信,見狀忙詢問:“侯爺,可是京中出了何事?”
長信侯抓着薄紙的手顫抖不止,他砰地捏碎了酒盞,沉聲道:“帶一隊人馬,及左右副将随我連夜回京,剩下的留下來繼續護送使團。”
吩咐完,長信侯豁然邁步去了聞人無庸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