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的土地,這是我的土地
從加利福尼亞到紐約島
從紅杉林到灣流的水
這片土地是屬于你和我
這是我最喜歡的歌,這是我最喜歡的比起自己唱更喜歡聽别人唱的歌。多麼美的歌,美過所有。舊的日子像一部電影,但因為沒有攝像機的記錄,它支離破碎,殘缺不堪。每當我想回看,其中有多少是自欺欺人?我再不知道了。
他對我很好。他給我食物,他給我錢,他給我住的地方。我們去百老彙看演出。西貢小姐。我穿着他給我買的裙子,我穿着他給我買的鞋,隻有一對耳環是我自己的,還有我。隻有耳環和我跟那個地方格格不入。我不想看演員,我想要看着他。于是我扭過頭。他本會對我的舉動感到開心的,他帶我到人群中,不希望我看人群而隻希望人群看到我,他總希望我是看着他的。為他,我錯過很多風景,幾乎是全部。我們有過一個孩子,但我流産了。
一旦走掉,孩子就像是沒來過。蜜月也是如此。留下的不過是個甜美的小印子,在悲傷的還沒到來的記憶中。隻有在乎過那個孩子的人才會悲傷,隻有珍惜過那個孩子的人才會悲傷,有的人要認為那是恥辱,有的人要認為那是不堪的過去。他喜歡孩子,他想要盡可能多的孩子,先是馬克,後是埃格德。他有很多孩子。
“是因為孩子嗎?”喬問我,“你離開他?”
“不,不。”我說,“不是因為孩子。”
紐約是個瘋狂的混蛋。他是個瘋狂的混蛋。他是個富有的隻手遮天的偏執的控制欲極強的瘋狂的混蛋。所有人都愛他,出于他品行中的全部或其中幾項。靠近他的人受到傷害,受到傷害的人繼續追随。他有種魔力,深深吸引,當你掉進他構築的漩渦你将再無法掙脫,就算最終你離開,他的影響,持續深遠,他要再控制你幾百年。他的愛,是隻長有五彩鱗片的怪物,吞噬所有,吞噬所有之前還會咀嚼所有。那是侵略的愛,他從不展示他的軟弱之處。他很強壯,他很聰明。他虎視眈眈,他讨厭休息。他擅長把握機會。
他了解我,比我了解他要多得多。
他愛我,所以他不能容忍别人碰我。
他愛我,一定是這樣。
那是個可憐的無辜的侍應生,倒酒的時候不小心将它們撒在我身上又笨拙慌亂去擦拭的剛獲得這份工作沒幾天的年輕的侍應生,眼淚在眼眶裡就要流出來的侍應生,以為自己将要失去工作沒想到卻失去更多的侍應生。他臉色很難看,但一言不發。是我出聲制止。經理拉走那個侍應生,我不敢擡起頭。我吓壞了,我在顫抖。我們回去,好嗎?我懇求。他仍舊不發一言。我都忘了我哀求多少遍。最終他站起身,示意我挽着他的胳膊。我們回到車上,我們回到家裡,我丢了裙子,又把自己洗了幾遍。當晚無事發生,甚至是,他比平時溫柔許多。我太天真了,我像隻羊羔,沒有母親和牧羊犬的保護,對潛伏的威脅一無所知。我吻他,我給他的所有的吻最真誠的回應,我竭盡全力地愛他。我緊緊擁抱他,我想,如果我能把我的皮膚融進他的皮膚,他會接受我。
幾天後我收到一份禮物,桑尼帶來的,用綢帶系着,奶油色包裝紙。這是什麼?我問桑尼。桑尼沒回答,隻建議我坐下後再打開。于是我坐下來,坐在餐桌旁,拆開這份精心包裝的禮物。一層又一層,我剝開真相。不是所有人都能直面真相,至少我不能。當我終于看到那份禮物是什麼,我沖到水池旁,嘔吐不止。
“一隻手。”喬說。
“一雙手。”我說。“你也送出過類似的禮物嗎?”我問。
喬沒回答,我視這為默認。
“你曾把它們送給你的情人嗎?”我又問。
喬給我更多的白蘭地。
我不喝了,我的胃很痛。我躺下來,枕在喬的大腿上。我将手捂暖了,貼在肋骨下面。好一會兒,喬的手伸進來。他的手也是暖的。
他的手是冷的。那個侍應生。
喬說:“你害怕他。”
我說:“你也值得我害怕。”
“但你不算害怕我。”
我也沒有害怕他。我帶着那雙手去警局,警官面前我細數他的罪行。我相信法律,我相信法律超越我相信一切。他們安排我坐在椅子上,他們叫我耐心等待,所以我坐在椅子上,所以我耐心等待。抱着那雙手。
然後我等來托尼。
他拍拍我的肩膀讓我跟他走,沒人在看我。我站起身,他用手抓住我的胳膊。他把我扯進車裡,後排座椅。司機站在車外,因此隻有我能聽到他的聲音。
他說,如果你留下,這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如果你要離開我,我發誓,你将再沒有任何立足之地,隻要你敢出現在美國,我會殺了你。
我說:“我走的時候不要來送我。”
喬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想起那時我和托尼,他念我的名字,他問我的名字有何意義。我說,她代表平靜,穩定,舒适,健康,她是世界上最美好的祝福。他與我意見相悖,他說的是超越我想象的事。
那種話隻有他說的出口。
他說,你的名字源于我的名字。
安。
我的名字是安。
而他的名字是安東尼。
安東尼吉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