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吵了起來,他罵了我,很多話。那沒關系,他經常罵我,我已經習慣了。
但是他說。
但是他說,我讓你做什麼你就要做什麼,你隻能做我讓你做的事,我不讓唱片公司和你簽約,你就不能簽約,我不讓你唱歌,你就要閉嘴,你以為你在紐約轉一轉,紐約就是你的了嗎?紐約不是你的,美國不是你的,美國夢不是你的夢,你這個可悲的肮髒的小雜種,渾身染着病毒,是我收留了你,是我收留了你,為什麼你不走出去看看四周?看看人們如何對待你?在沒有我的情況下,你會被驅逐,用不了一秒鐘,你什麼都不是,你什麼都不是,你隻是我豪華宮殿裡的一隻小老鼠,是我收養了你,等我把貓放出來,你就會被攆得到處跑到處躲,你什麼都不是,你什麼都不是。
我不知道他的哪句話更中傷我,或許用中傷這個詞有點太輕巧了。我看着他,甚至哭不出來。他走過來抱我,他在抱我時說愛我,但我也聽不進去了。
我再不能假作無事發生。
我去警局,我告訴警官他強迫了我,我掀起衣服給他們看我身上的傷。我沒有得到公正的對待,他們看我的眼神與酒吧裡的人别無二緻,他們的表情和托尼的朋友的表情一模一樣。他們說,我們想讓你知道我們也可以逮捕你,但我們不會這樣做,我們和托尼有不錯的交情,我們不想惹麻煩,所以你最好坐在那裡,坐在那邊的椅子上,我們已經通知托尼了,很快他會來接你,如果你想要獨自離開,我們不得不再抓你回來,但那時你将不能坐在那張椅子上了,你會被送進監獄,既然你理解我的話了,不妨去坐下,然後耐心等待吧,我們不會對你做什麼的。
然後我等來托尼。
我被他拉到車上。他說,如果你留下,這一切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如果你要離開我,我發誓,你将再沒有任何立足之地,隻要你敢出現在美國,我會殺了你。
我離開了。
此刻我又回來。
桑尼的車在等我,是托尼派他來的。
我說:“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坐在後排。”
桑尼說:“我不會介意的。”
路上我哭了,桑尼下車抽煙,等他再坐回駕駛位,我已經不流淚了。他帶我去見托尼,就像第一次那樣。後來我回想,那天來接我的可能不是林肯,那可能是輛貨車。
我如願見到托尼。不知如誰所願。
他老了,光彩不複往昔,但權勢依舊。見了我,他沒有忏悔,亦沒有愧疚,他見我如見任何人。而我早就料到了。回想往事時人們每每會對自己的一些所作所為感到厭惡,但他不是那種人,他是那樣驕傲,他是那樣目空一切,他是那樣的自視甚高。
我愛他。我乘飛機回紐約,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我透過窗戶看見紐約的風景,為此我要再愛他一次。
“坐在我身邊。”他說。
我在他對面坐下。
他笑了,可能沒有,他說他很開心再見到我。
我卻隻想要他的坦白。
“我的坦白?”他問。
我點點頭。
我有什麼可坦白的呢?
我看着他,覺得他從沒有過的陌生。我想起我們的交融,我突然感到可笑,所以我笑了。我真的笑了。
他讨厭我意味不明的笑。
我們很久沒講别的話。
“你隻是一個男人。”我說。
“一個可以殺死你的男人。”他說。
我們很久沒講别的話。我們都在思考同樣一個問題,關于我為什麼會回來。我們有各自的答案。
“請想想看,攻擊我的後果,”他說,“真的是利大于弊嗎?”
“我不是那些人,也可能,我和那些人沒差異。”我說,“這座城市害怕我,而你正是它。”
他取出一把手槍,抵在我的額頭。他說:“你可以問我一個問題。”
我問他:“為什麼你恨我?”
“不。”他說,“換一個。”
我問他:“為什麼總有人對你趨之若鹜?”
“因為愛。”他說,“愛是占有,是暴力,是控制,是摧毀,是我在你的土壤中插入我的旗幟,是我統領你的全部。是愛殺了你,不是我。”
但那真的是愛嗎?
我愛的又究竟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