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遠山伸手要掀門簾。
沈雲舒緊扥住門簾的一邊,不想讓他們之間的這層阻隔消失,她要是對上他的目光,她怕她說不出下面的話。
馮遠山看到她輕顫的指尖,心頭微動,手上又松了力道。
沈雲舒松一口氣,她平穩住聲音,試着開口,“我的情況,你大概也了解一些,我隻剩我小侄子這一個親人,他以後肯定要跟我一起生活,這一點是怎麼都不會變的,我現在在機械廠上班,平時也會接一些做衣裳的活兒,要是結婚,他的開銷你不用管,我自己能夠承擔,你的收入我也不會插手,至于家裡平時的生活費用,我們可以均攤。”
馮遠山眸光裡微不可見的波瀾消失殆盡,又恢複到平靜的冷淡,他看着門簾,問得漫不經心,“夫妻之間需要算得這麼清楚?”
沈雲舒回,“我不能讓你吃虧。”
馮遠山直接扯開門簾,沈雲舒猝不及防對上他的黑眸,目光瑟縮了下,又逼着自己不能閃躲。
四目相對,連安靜都有些凝滞。
馮遠山語氣溫和,眼神卻像是能精準地看透她的心底直至深處,“是不想讓我吃虧,還是現在随便抓住一個還算合适的人,着急先把婚結了,房子到手才是重要的,至于對方是誰,在你這兒沒有太大的區别,結婚以後,也不打算交心,日子就糊弄着過,反正過不下去也可以離,這樣,就算到時候分開,我們之間的賬也清清楚楚,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
沈雲舒臉上的血色霎時退了個幹淨,她想否認,唇張了張,又閉上,半晌,又開口,“我--”
嗓子異常幹澀,隻說了一個字,就再說不下去,她指甲掐進掌心的肉裡,眉眼低垂下,連繃直的肩膀都耷拉下來。
她好像……給搞砸了。
馮遠山看着她,眼底的溫度被寒凜覆蓋。
炕上的小知言翻一個身,迷迷糊糊地叫着“小姑”,沈雲舒忙走進來,小知言睜開眼,模糊的視線裡看到一個陌生的男人,剛要哭,又看到小姑,強忍下眼淚,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要小姑抱。
馮遠山俯身直接将他從炕上抱起來,沈雲舒怕小知言會鬧,想止住他,小知言剛睡醒的時候很容易不安,除了她,他是不肯讓别人抱的。
但小知言隻掙了一下,他聞到馮遠山身上的氣息,又安靜下來,靠在他懷裡,有些害怕又好奇地看着眼前這個男人。
馮遠山任他打量着,面無表情地給他擦掉小臉蛋兒上挂着的淚。
小知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他的手背,眼裡的不安少了些,他抽噎着問,“叔叔,剛才夢裡有個大怪獸追我,是您幫我打跑了它嗎?”
馮遠山将他軟乎乎的小手攏在掌心,捏了捏,“應該算是。”
小知言感覺到熟悉的力道和溫度,睜大了眼睛,他轉頭看沈雲舒,“小姑,叔叔可厲害了,他幫我打大怪獸,一下就能把它們踹好遠。”
沈雲舒強撐起些精神,順着他的話回,“是嗎,我都不知道叔叔有這麼厲害。”
小知言摟上馮遠山的脖子,“叔叔,小姑不知道您的厲害。”
馮遠山冷聲道,“你小姑不知道的還有很多。”
沈雲舒睫毛微滞,在他淡漠的目光裡轉開眼,她拍拍小知言的小屁股,“好了,快下來,叔叔還有事情要忙,得走了。”
小知言雖然有些不舍,但他不能耽誤叔叔忙事情,他看馮遠山,“叔叔,您什麼時候再來?”
他想和叔叔學怎麼打大怪獸,他要保護小姑。
馮遠山隻道,“等叔叔有時間。”
小知言認真看他,“您保證。”
馮遠山冷薄的唇角揚出笑,像冰封的雪山融進了一點溫暖的光,他也認真回,“我保證。”
沈雲舒看着他的笑,眼神又有些怔。
小知言似乎對馮遠山很好奇,他都走了好長時間,還一個勁兒地問有關他的各種問題。
沈雲舒給他擦了擦鼻尖上蹭到的油,“小知言怎麼那麼喜歡那個叔叔,你今天才第一次見他。”
小知言咽下嘴裡的肉,“因為小姑讓他進屋了,他要是對小姑不好的人,小姑不會讓他進屋。”
小姑從來就不讓隔壁住的那兩個人靠近他們屋子半分,也不讓國強奶奶進他們屋,現在更不會讓時禮叔進他們屋,他們都是對小姑不好的人。
小知言有自己的一套理論,“他對小姑好,我就喜歡他,我也會對他好,他要是對小姑不好,我就不要理他。”
沈雲舒眼睛有些泛酸,她揉揉他的頭發,“小鬼靈精。”
小知言咯咯笑開,“小姑,他是我以後的小姑父嗎?”
沈雲舒愣住,想到剛才他頭也不回地走出去的背影,勉強笑,“不是。”
她否認不了他全部的話,結婚的對方是誰,對現在的她來說确實不是最重要的,她也不是沒想過兩個人要是走不去就分開的可能,就算離婚,她和小知言也有了自己的房子,不會無路可走。
他肯定不喜歡被她這樣算計,她其實也沒想着要算計他,她隻是有些病急亂投醫,胡亂抓住了身邊唯一可以抓的一根稻草,也不怪他會生氣,他直接戳穿了她,大概也沒想着給他們之間留餘地。
馮遠山确實沒打算留什麼餘地,她那些話根本不是在說結婚,她隻是想找一個人搭夥過日子,過下去就過,過不下去就散。
他不知道他是第幾個讓她開口說結婚的男人,但要是商量結婚的人是周時禮,她肯定不會和他算得這樣清。
從一開始他就很清楚,她不是一個适合結婚的對象,确實漂亮,還不是一般的漂亮,眼睛笑或不笑,都帶鈎子,像妖精。
妖精都是沒有心的。
她或許曾經有,但已經被她扔在了那場大雪裡,所以現在哪一個男人對她來說都無所謂,他今天沒點頭應她結婚的事情,沒準兒明天她就能找到下一個目标,後天就把婚給直接結了。
她絕對能幹出這種事兒。
馮遠山冷着臉将筷子“啪”一下放到桌子上,起身直接離桌。
顧松寒看他,“這就不吃了?你不吃這盤餃子可就全歸我了。”
馮遠山沒搭理他,走到衣架旁,取下外套搭到胳膊上,對在廚房的顧老太太道,“我出去一趟。”
顧老太太追出來,“這麼晚了去哪兒?”
馮遠山隻回,“有點兒事。”
說着話,人已經大步出了屋。
顧松寒問,“我哥今天這是咋了?下午回了工廠,心情差得就不行,誰都不敢招他。”
顧老太太眼底藏着看透一切的笑,“可能是年紀大了内分泌失調,容易陰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