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春提着織金牡丹裙匆匆而來，鬓邊的雙鳳步搖因她急切的行走被帶的有些顫抖，"太太，太醫……"話音未落，她已撞見母親绯紅的面頰。

王夫人耳尖泛紅，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湘妃竹榻的紋路，被女兒清淩淩的目光看得愈發局促。

周瑞家的早笑出了聲，帕子甩得像團紅雲："大姑娘，太太有喜了！太醫說足有兩個月了呢。"

"母親……"賈元春眼眶忽地一熱，三步并作兩步蹲在榻前，執起母親微涼的手貼在自己溫熱的臉頰上，"您這些日子總說身子乏，原是……"話未說完，自己倒先笑起來，鬓邊珠钗顫巍巍地晃着光。

"快别聲張。"王夫人忙要抽手，卻被女兒牢牢握着，"你父親今日當值，老太太禮佛未歸……"話音未落，外頭已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賈政撩着袍角跨進門檻，官帽都未及摘下。

"可是真的？"他目光在妻女間逡巡，素日端方的面容此刻竟透着無措。王夫人嗔他一眼，卻見丈夫突然從袖中掏出個油紙包："回來路上遇見賣糖漬梅子的，想着你近日愛吃……"話音戛然而止，屋内頓時笑作一團。

待賈母聞訊趕來時，正撞見兒子笨手笨腳地給妻子墊引枕。

賈母心中歡喜，也就裝作看不見，轉身便吩咐鴛鴦開庫房取燕窩："讓廚房日日煨着，再把我那尊送子觀音請到東院供起來。"

“讓老太太費心了。”王夫人面色柔和，一臉慈愛的摸着肚子。

賈母被鴛鴦扶着，坐在了另一邊的榻上，臉上再次堆着笑，“今日敏兒來信，信中也說了有孕一世，仔細算來，敏兒當時比老二家的早了幾日。”

賈政驚喜，“三妹妹也是有喜了，這可是好事。”

賈敏自嫁到林家以後，那是六年無所出，雖然其中有三年是因為為林母守孝所影響，但多少有些影響賈家女孩的名聲，作為賈家女眷的重要代表，賈母的壓力那不是一般的大。

如今賈敏有孕，不僅林家松了口氣，賈母也是肩頭一松。

她摩挲着翡翠镯子，目光落在王夫人尚平坦的小腹上，忽又轉向東邊虛空，仿佛透過雕花窗棂望見了千裡之外的姑蘇："敏兒那孩子打小體弱，林家又人口簡單，如今可算苦盡甘來。"

鴛鴦捧着掐絲琺琅手爐過來，正巧聽見這話，忙接話道："姑奶奶前兒來信還說，孕像極好，就是有些愛吃酸的，您且放寬心。"

"快把那匣子蜜漬梅條找出來，"王夫人撐着腰要起身，被賈母按住了，"你自個兒還當心着身子呢。"轉頭又吩咐鴛鴦："讓張廚子一家收拾下，明兒叫老大送去林家照顧一段時間。"

元春笑着上前挽住祖母胳膊："老祖宗偏心，姑母有孕，倒把咱們家的廚子都送了去。我跟鍊兒可不衣。"

"小促狹鬼！"賈母拿玳瑁嵌珠指甲套輕點她額頭，"等你姑母生了哥兒，那廚子祖母全都給咱們元姐兒當陪嫁。"話未說完，自己先笑起來，滿屋子丫鬟婆子也跟着笑作一團。

王夫人淺笑，突然就想起了賴尚榮，到底是被她照顧長大的孩子，她自是不會因那荒謬之言就遠了去，但也不好過去親近。

賴尚榮跟珠兒年紀相仿，都是正說親的年紀。王夫人心裡打定主意，若是榮哥兒三年後回來，她定會從王家裡選個定好的女子于之相配，也叫那些子隻會背後做事的小人看看，他們可不會順了那些人的意。

賈元春一臉害羞，腦海裡卻出現了一個少年摸樣，她摸了摸發鬓上做工沒有十分精美的珍珠發簪，心裡思想着三清觀清苦，馬上臨近冬日，不知抱琴到了沒有。

此時遠在三清觀的賴尚榮，不知道京城正有人想念他，他看着手裡的《論語》，提筆寫下：松月生夜涼，風泉滿清聽。

忽聽得道童叩門："師兄，有京城來的車馬。"那道童說完裹了裹身上的道袍，覺得今夜有些清涼。

賴尚榮掀簾見是元春身邊的抱琴，忙将人讓進廂房。

抱琴行了一禮，忙把包裹打開，隻見油紙包着一件棉袍，帶着淡淡的檀香味，衣服底下卻壓着張素箋，隻寫着一句"天寒加衣"，墨痕未幹處似有淚漬。

賴尚榮怔怔望着箋上小楷，忽覺喉間發緊，想要伸手觸碰又覺唐突。窗外北風卷着樹葉撲在窗棂上，案頭那盆菊花卻顫巍巍綻開一朵，金盞銀台，暗香浮動。

“君子系統，你說我何時才能出去？”他喃喃自語。

三日後，賴尚榮跪坐在紫檀書案前，狼毫筆尖懸于徽州狼毫宣紙上方三寸，遲遲不落。案頭青銅博山爐騰起袅袅檀香，他閉目調息三周天，待胸中那股溫潤氣機遊走完十二重樓，忽睜眼寫下《大學》首句："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墨迹初成，滿室光華大盛。

每個字都像活過來般泛起淡金毫光，第七個"德"字最後一豎落下時，窗外忽有清越龍吟響起。

賴尚榮渾然不覺，隻覺舌底津液甘甜，分明是文膽初成的征兆。他乘興續寫《中庸》選段，筆鋒過處竟帶起松煙墨龍，在半空盤旋三周才散作星雨。

三更梆子響時，整篇《儒行》臨摹完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