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想安慰您。可我不得不說,陛下絕對不會是個好丈夫。您得……做好準備。”
“如何準備呢?”歐仁妮聳了聳肩膀,有些尖酸地說,“既然他認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别人為他的欲望與需求而存在。像被慣壞了的小孩子一樣挑嘴,隻知道用銀勺子敲打餐盤,那麼無論我端給他什麼,他都不會滿意。”
話說得很難聽,可是,又有誰聽見?
人類就是這麼神奇,陌生個體之間很難建立信任,然而,一旦他們痛罵不在場的第三人,就像對上了暗号一樣,瞬間拉近距離。
“是龍女士的安排,對麼?她有什麼計劃?”
他臉色變得嚴肅,神經繃得緊緊的,鼻息艱難,想舔一下嘴唇,可嘴裡一點唾液都沒有。
歐仁妮盯着他看,兩人之間仿佛刮過了一股無聲的、令人戰栗的微風。
良久,她才朝埃裡克森伸出并不柔軟白皙的手,允許他吻自己的手背。
“你會加入這個計劃,對麼?”
埃裡克森有些無可奈何,但也如釋重負。騎士樂于為高貴的女子效勞。拒絕淑女是很不禮貌的。
龍窟内,露維亞正如貓咪般袒露肚皮,在地面上左右扭動着打滾。她在玩兒伊瑟恩送他的禮物,一個由植物柔韌的紙條編織而成的球形花籃。
伊瑟恩本來想做個燈籠,點燃霜脂巨鲸的油來照明,挂在洞裡冒充月亮。他想得挺好,手藝沒跟上,最後的成品有些小。
即便如此,露維亞也很喜歡。因為伊瑟恩在以龍的角度出發,琢磨她的心思,而不是送她一些用不着的,隻有人類女孩會喜歡的東西。
露維亞把花籃勾在尾巴上,向上高高抛起,使之懸浮于龍窟的穹頂。施法讓花朵“嘭”地一聲憑空綻放,芬芳的茉莉像雪片一樣飄落下來。
她化為人形,笑嘻嘻地跑過來,去撿掉在伊瑟恩身上的花。有些花沾在他的發梢,有些花墜在胸前,有些花藏到更隐秘的角落。纖長的手指在他身上細緻地翻尋。
伊瑟恩心中翻湧着愧疚,他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去島上過夜,讓露維亞落單。于是拉住她惡作劇的手,蛇一樣地纏住她,做出一副很難打發的樣子。
“哈哈。如果你能說話,是不是每時每刻都會對我說:想要、想要、想要?”
伊瑟恩驚羞地搖頭。
他怎麼會在露維亞剛剛經曆心靈過載後想這些。他隻是想抱她,用力抱她,最好能把自己的身體揉進露維亞的身體,成為她的一部分,代替她去承受混亂的變形。
體會到這個擁抱溫暖的力度後,露維亞知道伊瑟恩又在哄她。
因為相愛,他們過分地憐惜對方,巨龍威風凜凜,伊瑟恩卻把她當成小女孩一樣心疼。
她不鬧了,轉而把下巴搭在伊瑟恩的頸窩,雙手從他的胳膊下邊穿過去,撫摸他的後背。
“好啦。我不離開你,你也不離開我。”
她笑了笑,十分确信地說:“你幹嘛這麼多愁善感呢?鏡子裡的幻象沒剩幾個,歐仁妮還答應我去偷龍之卷軸,尋找寶劍的下落。一切都在變好呀!”
伊瑟恩很難認同。
也許一切都在變好,也許。
起初,他以為隻要打破鏡子,露維亞就能得到自由。後來,他發現鏡子中的詛咒已經對露維亞的心靈造成了永久傷害,露維亞年輕早衰……再後來,他知曉了事情的全貌。
龍窟裡從來沒有什麼金銀珠寶。
龍确實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可龍沒有财富的概念。露維亞喜歡花瓣上晶瑩剔透的露水,喜歡太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泊,喜歡伊瑟恩的金發。
所以,大衛獻給希爾弗王室的财寶隻能是圖爾的屍體。鱗片、皮膚、骨骼、尖牙、利爪,殘存的半截龍角。
大衛為什麼可以殺死圖爾?
因為寶劍。
三百年前,大衛得到了一把寶劍。再往前追溯,神後曾用它砍下神王的頭顱。
而海倫娜公主聲稱寶劍會說話。
那麼,寶劍會對圖爾、海倫娜和大衛說什麼呢?
可能是控訴。它向神的仆人揭露神王的邪惡,訴說神後蒙受的冤屈。
可能是提醒。它警告人類少女,千萬不要心存幻想,幻想能得到神明的寵愛。
可能是慫恿。它幫助大衛殺了助纣為虐的龍,成為英雄。
露維亞滿懷鬥志,認為自己可以拿到這把劍,用這把劍再一次砍掉神王的腦袋。
伊瑟恩卻覺得不對勁。
這寶劍給他一種扭曲、不祥的感覺,執着得近乎邪惡。也許它一直在等待主人,期待有誰能重新拿起自己,為神後複仇——而隻要有不幸,就會有複仇。
于是,它随機解救一位公主,成全一位勇士,殺死一頭龍,最後,制造一個孤兒。
露維亞生而強大,她有着赤紅的蛋殼,有着得天獨厚的魔法天賦,她被那把寶劍選中了。
因為伊瑟恩總是被人恥笑、欺淩,所以他會習慣先把事情往壞處想。
伊瑟恩無疑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希望露維亞被利用的人。他不知道該不該跟露維亞說。說了之後,露維亞肯定會反過來安慰自己,讓他别太憂慮……
且等歐仁妮小姐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