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高處走,伊瑟恩就越覺得神位和王座很像。
幽暗中的一道光,以及鋪着地毯的扇形長階梯讓人對位于中心的事物心生敬畏,可這都是建築師的有意設計,用視覺影響人的心理。
他們坐在高處,統治時間長久且連續,因此在人類的記憶中,就認為他們理所當然地就應該被仰視。
伊瑟恩十三歲之後就沒受過教育,十三歲之前讀的政治書也不多。比起一個王子,他更像是個識字的普通青年,掌握的知識浪漫而不實用。
阿利斯塔不想讓他懂太多道理,但他在此刻突然拆穿了權力的騙局。
好像是沒什麼可怕的。
而露維亞停在神像前方,端詳了一會兒,發現無論姿态還是樣貌,這座雕像都和神王一點關系也沒有。
她施展聚合魔法,使神像重新變成半截折斷的龍角。手指沿着龍角的絲狀紋路輕輕撫摸,冰冷的觸感從指尖傳入記憶深處。
圖爾,一頭很普通的公龍。
為了合群,他好勇鬥狠,趾高氣昂,很早就把角折斷了。與迦娜相愛以後,他總算學會柔聲細語地說真心話,哪怕這些話很傻氣。
他會叫迦娜“我的愛”,叫露維亞“寶貝”,他會親親熱熱地把她們母女包進他巨大的翅膀裡,出門會給她們帶小禮物回來。
再也見不到他了。
她突然改變主意,施法把眼前的龍角打散,讓它變成了微小的元素碎屑,使之歸于塵埃。
虛假的聚合物,拼接的屍塊,到底不是有生命的東西,那不是圖爾。
“我有時覺得,要不是圖爾多管閑事,他就不會死,迦娜也不會死。”露維亞有點低落,“雙親都死了,我還怨他們自己有問題,我真差勁。”
伊瑟恩馬上牽起她的手,在她手心裡寫:“不怪你,你隻是個思念父母的小女孩。”
“小女孩?”露維亞困惑地蹙眉,“我比你大三百多歲!”
沒錯,可上次他看清楚了,克裡爾翅膀下就沒有囤帶。露維亞說她相當于人類的二十歲,當然不假。但她缺乏照料,保持着幼龍的特征,也是事實。
多搓一搓,囤帶裡的能量可以快點被她吸收嗎?這樣想着,手不覺就伸了過去。
大概和人類青春期時沒能長夠個子道理類似。那點魔法能量本來也不多,沒什麼好遺憾。
至少,在伊瑟恩到來之前,她這樣覺得。
露維亞領會了他的用意,撥開他的手,别過臉,小聲說:“這沒有用。”
見她不願意,伊瑟恩把手縮了回去。
他們開始在神殿裡四處搜尋,凡是有點不對勁的地方,都用力拍一拍,敲一敲。跟着露維亞,伊瑟恩的膽子也漸漸大了起來,他們一起扯下挂毯,踢倒供桌。
一個小時過去後,毫無收獲。
直到露維亞低頭,看到腳下的地磚上描繪着線條。
她吹了一口氣,石磚隆隆顫動,抖落覆蓋在上面的浮土,複雜的裝飾花紋便完整地展露出來。
是魔法陣。
露維亞把魔力注入其中,炫目的光焰由四周旋轉着彙湧,随後薄霧升騰。而在漩渦中心,一把寶劍緩緩升起,漂浮在呼嘯的法流中央。
“離我近一點,孩子……”寶劍發出空靈缥缈的聲音,“你需要武器,對嗎?”
“沒錯,我需要武器。”露維亞聲音響亮,答得幹脆。
它被純淨的白光籠罩,明明是把很漂亮的劍,伊瑟恩卻無端覺得不安。
“我全都知道,孩子。你無助了太久、孤單了太久,你從來都無法依靠誰,隻能靠自己。多可憐啊!我全都知道。”寶劍的語氣極其溫柔、親切,甚至充滿母性。
露維亞愣了愣,朝它走去。
“對,過來吧。握住我。”
寶劍持續地誘惑露維亞,而露維亞毫無察覺。
這不對勁。
露維亞聽不得“你很可憐”這樣的話。即便她有脆弱的時刻,也不會産生想要依靠别人的想法。
此刻,她非常喜悅,好像一隻疲憊失群的候鳥在長途飛行後終于找到了栖處,絲毫不在意那會不會是一個陷阱。
恍惚的神情,以及夢遊般的步态,令伊瑟恩毛骨悚然。
他直覺這寶劍用的不是什麼魔法,而是和鏡中幻象一樣,在直接侵入露維亞的精神。
伊瑟恩快步沖上去,擋在露維亞與寶劍之間。雙臂圈緊露維亞的腰,用全身的力氣把她往後推,當然抱不動。露維亞的本體可是一座小山那麼大的巨龍啊!
他從來沒像此刻這麼後悔,後悔自己沒有早向露維亞提醒。他隻是不會說話,并不是不會表達,幹嘛不溝通?
因為回避沖突,下意識覺得自己的猜測太陰暗,太負面。不想掃她的興,認為自己不具備說服對方的能力,認為自己什麼都不懂,一定想錯了……
所以隻敢說好話,隻敢體貼、溫順、付出,作為從屬者去愛她,不幹涉她的決定。
愛讓他變勇敢,卻沒能根治心底的自卑。
再也不能這樣了,再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