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複提到埃裡克森,如啄木鳥在敲打樹幹,尋找薄弱之處。
“我不了解這位騎士,但我相信陛下的判斷。”歐仁妮謹慎地回答。
“别緊張。”他安撫地說道,“我身邊圍繞着很多蠢貨,而你們忠勇誠實。我很喜歡。”
他幾乎永生不死,短時間内,根本不需要後代,更别說一個管束他的王後。歐仁妮沉不住氣又心軟,剛剛好。
隔着門,伊瑟恩在不可控地發抖。
對門内剛剛發生的一切,他都太熟悉了。阿利斯塔欣賞别人的恐懼,拿歐仁妮在乎的事取樂,強迫她觀看同類受苦……
他捏緊拳頭,指甲無意識地嵌進手心,比疼痛更加清晰的感覺是恨,是對彼時無能的憤怒。
露維亞沒有安慰驚恐發作的愛人,而是“嘭”地一聲踢開門,大喇喇地邁步進去,華麗的屋子裡突然撞進一股狂暴的風。
在衆人驚異的目光中,露維亞散去藏身的煙霧,逐漸顯出高大的身材與獨特的面容。
她本以為女奴們會尖叫四散,而阿利斯塔将起身迎戰。結果她們隻是抖了抖嘴唇。仿佛沒有阿利斯塔的允許,連出聲都不敢。
場面變成了露維亞對着一群羔羊似的女人怒目圓瞪,阿利斯塔被她們圍在中間。空氣死一樣寂靜,露維亞怒火中燒,敵人氣定神閑。
好讨厭的感覺。
阿利斯塔認出了她的豎瞳,“原來是你啊。”
他先對露維亞說:“看來你是真的挺喜歡我弟弟。”然後,他又向伊瑟恩伸出手,掌心朝上,逗弄寵物似的,勾了勾戴着沉重寶石戒指的手指。
“過來。伊瑟恩,讓我看看你。難道你一點都不想念我麼?”
伊瑟恩腳底蹭着地毯,沒有挪動。他打定主意不露怯,氣勢太弱會給龍女士丢臉。連神明的頭都被露維亞砍下來了,幹嘛要怕他?
他擡起頭,靜靜地盯着他。
阿利斯塔恍惚了一瞬,“你們真的很像……也對,若不是跟你母親一樣美麗又下賤,你又怎麼能得到一頭母龍的歡心,活到今天呢?”
“吵死了。”
露維亞受夠了打架之前的東拉西扯。阿利斯塔陰恻恻的語調與不懷好意的笑容永久進入了龍的記憶,白白占據她的腦子。
她輕而易舉地制服了這不死的神眷者,用魔法制造一道絞索,像他當初掐伊瑟恩那樣扼住阿利斯塔的咽喉,不斷收緊。
周圍的女奴終于開始慌亂。
她們不管露維亞是龍還是什麼其他怪物,隻知道她會魔法,或者邪術,讓不可一世的國王落了下風!
常識在崩塌。她們有的哭了,有的踉跄着跑開,躲得遠遠的,有的看向歐仁妮小姐——未來的王後。
而歐仁妮隻是觀察着露維亞與阿利斯塔的對峙,沒有輕舉妄動。
她隻有一次機會。
一切都要建立在能讓阿利斯塔死透的前提下,不然,歐仁妮就和她想要的東西永遠無緣。
露維亞也在想同樣的問題。
如果阿利斯塔的複活隻是自愈能力就好了,她有的是辦法讓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比如,可以把他扔進冰晶海,讓冰冷刺骨的海水一次次灌進他的肺腑,循環往複。
比如,可以把他挂到大陸最東邊的巨杉上,樹枝會緩慢地刺穿他的身體,到了夏天,雷電将把他劈成焦炭,風一吹不斷掉渣。
偏偏是靈肉分離的聚合魔法。
心靈寄存在别處,血肉是可重生的耗材。那個法陣到底被藏在哪兒了……
她把阿利斯塔松開,留這具身體一口氣。然後,她活動了一下腕部的關節,龇着小而白的尖牙,輕蔑地說:“我改變主意了。收拾你用不着魔法,我允許你用劍和拳頭。”
阿利斯塔亦有恃無恐:“那就來吧。”
這時,歐仁妮挺身而出,擋在了阿利斯塔身前,“陛下!我來對付這頭龍,您快離開這兒!”
歐仁妮信守承諾,勇敢又忠心,卻讓阿利斯塔感到微妙的不舒服,心裡刺刺麻麻。很久沒有人這麼吆喝着跟他說話了。
上一次面對強敵,是誰把自己擋在身後?不是他高貴卻冷漠的母親,也不是那些為了職責來守護他的衛兵,也不是一心想讨好他的侏儒弄臣。而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瑪格麗特公主。
露維亞眯了眯眼。
又到了人類的表演時間嗎?
她不知道他們各自在打什麼主意,歐仁妮也沒提前跟她商量,接下來要即興發揮。龍女士靈機一動,握手成拳,越過歐仁妮,在阿利斯塔的肩頭掏出一個血洞。下一擊,她才狠狠打在歐仁妮身上。
“陛下,快跑!為了希爾弗……”
阿利斯塔咬了咬牙,掃視戰局,不認為歐仁妮有任何勝算。他把自己的佩刀扔過去,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朝房間另一側的門逃去。
這樣的傷口幾乎瞬間愈合,但是,既然有人把他當成更重要的人,他不會辜負這番美意。
熟悉的血色之夜,又一個讓自己先走的女人,“歐仁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