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盡量以平穩的聲線同哪吒說明了他身體的異樣,這孩子沒别的反應,就哦一聲表示知道了。
可以可以很冷靜,不愧是見慣了大場面的。
我轉念一想,他自己恐怕也早就覺察到了,隻是苦于沒有解決辦法。剛巧又有我這麼個勉強算救命恩人的熱心腸在旁,他幹脆就趕驢順坡下,同我組隊一路回陳塘關。
當然這也隻是我的猜測,哪吒心裡想的什麼,隻有他自己知道。
不過好歹哪吒情緒穩定沒有要炸的迹象,我心裡不自覺的就松了口氣。畢竟這兇星要是鬧起來我可半點方法沒有。
……
“說來,我有一事不明。”
馬車車廂内過分安靜,我隻好随便抓個話題繼續開口,打破一下凝重氣氛:“哪吒,你久行未歸,家中不會擔心嗎?”
“小爺本事通天,他們有什麼可擔心的。”
被哪吒一句話嗆回來,我無語同時心裡也好笑,估摸着他還記着今早的仇,便趁機轉回一開始的話題,說我見識淺薄辨不出他身體異常為何,需得找一個人求助,正巧就在往陳塘關的路上,昨夜我提前送了信去,到時停留兩日拜訪她查明原因,如此一來也不算耽擱。
“什麼人啊,你師父?”
我搖頭,“此番需找的人是我族中能者,我稱她一聲姐姐。”
他沉默了一會兒。
“說起來,我對你也有一事不明。”哪吒學我方才說話的語氣,端的是一本正經:“你本是妖族,……為何要和人一起生活?你不介意?那些人知道了就不會心有芥蒂?你僞裝的太好,如果不是那些許微薄妖力,你幾乎就是個凡人了。”
——因為我本來就是人嘛。
可惜這等實話卻是不能說出口的。
我笑了笑,未有思索,故事捏造張嘴就來:“我是依托人類執念而生的花妖,無父無母,亦無兄弟。唯一稱得上親人的隻有同族的花兒。初生時我就被師父撿了回去,随他學醫救人,後來師父故去,我便葬了他,承其衣缽遊曆行醫。你要問為什麼——大抵就是,我從未将自己看做過「不是人」吧……卻要說不慎暴露了真身,也沒什麼,人妖本是殊途,我離去就是,他們很快就會把我忘了的。”
這話三分真七分假,四舍五入等同說謊。
哪吒定定看着我,渾身鋒芒似乎在此刻都軟化了:“原來是這樣。”
我保持平靜且不失禮的微笑并沉默着:“……”
淦,居然真信了。
你好歹質疑兩句啊孩子。
我早死在八十年前的良心難得詐屍痛了一下。欺騙人家三歲小孩兒,真是罪過啊罪過。
“你就不懷疑我話裡真假?”
他睨我一眼,懶懶道:“諒你也不敢騙小爺。”
我無語:“……”
孩子,我就問你這股謎之自信是哪來的。
(十八)
哪吒問我。
“杜若,我問你。倘若你妖身暴露,他們不肯放你離去,還恩将仇報請人除去你,你……當如何,心裡可會有怨。”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我不是不能理解。”回答避重就輕,我對這個假設的結局表示理解,何況我也曾經是人類的說,“再說這群魔亂舞的時代,生存不易,死也很正常。”
“你——”他直瞪我,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就這麼死了,你難道就不會不甘心嗎!”
“或許會有一點。”我朝他露出笑容,他卻扭過頭去。也許我的笑裡有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悲切。
是啊,心裡怎麼會沒有怨怼的呢。
“我從人心所向處生,因人而死也算得其所,走一遭輪回,換得了圓滿。”
假的,都是假的。
可恨人多累啊,死都死了,一縷冤魂再不甘願,終究還要被拿捏着投往新的須彌之界,一切重新開始。緊抓不放,可掌心本就空空如也。
“你說謊。”哪吒抿緊唇瓣,聲音冷硬。
“對啊。我騙你呢。”我平靜承認,然後重新展露笑顔。
标準職業微笑。不信數數,八顆牙。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妖生性貪婪,我這傾霄花妖,以愛為食,滿嘴謊言。這些都是常識,你可要好好記住了。”
哪吒一把拍開我手。好痛。
“那你先前講的那些全都是騙我的?!”他狐疑。忿忿不滿磨着牙,眼神又怒又惱。
“誰~知~道~呢~”我笑得一臉開心,“不過,和我睡過的隻有你。這句可沒騙人。”
“……”
噗,臉紅了。這回就不知是氣的還是羞的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