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
“我是個孤女,無姓,單名一個隅字,師父給我取的。”
台下垂手站着一個女子,聲音極為熟悉,卻偏偏看不清臉。謝撫心生疑惑,走上前來,周遭的一切卻驟然大變,化為混沌的風煙。
再睜眼時,卻已身處一個草葉繁茂的庭院中。
年幼的他被兩個小厮扣住雙臂按跪在一座假山後邊,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少年坐在他身前假山的石頭上,正叉着手老神在在地看着他,雙腿懸空,一隻腳抵在他的左肩上。
小少年足下微微使力,把他踹了一個踉跄。
他吃痛地倒在草地上,臉頰壓在濕潤的泥土裡。彼時天剛剛擦亮,晨光熹微,空氣裡尚凝聚着積攢了一夜的水汽,沾衣而不濕。
這團水汽似乎遮蔽了他的聽覺,四周的嘲笑威脅都像是隔了層紗,傳進耳朵裡已化作鈍鈍的悶音。他有些着急地仔細分辨着——
“鬼鬼祟祟的……原來是在偷學謝家的武功……”
“從沒見過……是新買的家奴……偷盜、欺瞞,就這樣做奴隸的?”
他驚懼且急切地反駁着,嘴唇顫抖地開合着,卻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隻聽見叮鈴的清脆聲與人聲混作一團,這是那位小少爺墜在發尾的鈴铛搖動時發出的聲音。
然而,那鈴铛聲似乎停頓了一瞬,突然一切聲音都歸于沉寂。
他擡起頭,看見一個束高馬尾的少女向他們而來,她皺着眉似乎訓斥了那少年幾句。那少年露出委屈的神情,卻偃旗息鼓了一般沒有還嘴。
然後,這位小姐問了他的名字,他也戰戰兢兢地答了。
“小人名魚,水裡遊的那個魚。不知道是出自何家,所以沒有姓氏。”
回答他的是一記響亮的耳光。“你算什麼東西,也敢和小姐同名?”
落在臉上的疼痛他已然忘卻,但少女指節抵住他的下颌的觸覺依舊分明,那手并不如尋常高官女眷一般有着絲綢般的觸感,虎口帶着劍繭,和細嫩相去甚遠,但沉穩有力,帶着不可抗拒的氣勢。
“不是一個字,算不得同名。”她單膝蹲在他面前,聲音正經得不帶一點玩笑:“你不如随我姓謝,也叫謝魚罷。”
日光在眼睫處撐開一方光明所在時,謝撫适時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瞳初時還帶着些迷蒙,很快就恢複了清明。
許是太久沒有聽到謝妤這個名字,竟做起了陳年的舊夢來。
初春的空氣尚夾雜着一點冷意,但窗外天光大盛,蟲鳥啾鳴,已呈現出一派好春光的氣象來。
謝撫坐起身,先是環顧了四周一圈:房屋空無一人,早就沒了謝椒的身影,既而才後知後覺般感受到腰背的酸痛,最要命的是胸口處隐約的揮之不去的麻癢感。他武功高強,尋常人見來,稱之鋼筋鐵骨也不為過,偏偏每月一次的解蠱,都像要折去他半條命似的。若是遇上謝椒有心為難之際,滋味堪比酷刑加身。
他并指注力在前胸點了一下,那雄蠱得了鮮血的滋養,乖順得呆在鎖骨下兩寸,像是進入休眠一般一動不動。
謝撫松了口氣,快速穿好衣服。目光掠過床器,才發現枕下壓着一件硬物。他将枕頭挪開,入目是一把長約十餘寸的匕首,外身圓滑,便于掩藏,是謝椒慣用的那柄。
謝撫熟練地将把手拆出來,果然見裡面藏着一張紙條:李府線索既斷,當單刀直入。
他兩指一推,刀刃歸位,掌心的紙張已化為齑粉。
“來人,請李沐大人來一趟。”
早膳擺在前廳,李沐進來時,謝撫已經吃了一半。
桌上擺着一甕清粥,一碟延章,一切羊肉,并幾隻棠梨。
李沐看見謝撫對他微微颔首示意:“李大人一道用一些嗎?”
“臣已吃過了。”
謝撫也不勉強,等人在他眼前坐定,便側首吩咐左右再上一壺茶來。
“昨夜睡得可好?”水汽在他眉間袅袅漂蕩着,如浮塵一般。
“侯爺剛來就鬧出這種事,臣實在難以安眠。”李沐沉聲歎了口氣。
“大人辛苦了。”謝撫擱下筷子,屈尊親自為他斟了杯茶,“如今可有什麼新進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