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崔卓再次造訪李府。這一回,他帶了一道朝廷口谕:
南廣侯巧設名目,自立為王,行謀亂之實,令謝撫點兵與崔卓同往平叛。
謝撫領旨謝恩,方道:“不知這是聖主的旨意,還是太後的旨意?”
若是聖主傳令,直接下旨給自己與崔卓兩人即可,緣何要通過崔卓轉述?除非其間有什麼先決條件,需崔卓研判。聖主七歲繼位,不通政事,太後臨朝稱制,如今已是永平十七年,仍是大權在握,本本奏折需得她朱批,才敢下發,未見其有還政的意思。如今大晉朝堂之上,能與她相抗的唯有相國一人而已。而崔卓,便是人盡皆知的太後黨之一。
崔卓笑道:“太後臨朝稱制多年,聖主的意思她怎能不通曉明徹,她的旨意和聖主的旨意又有什麼分别?”
謝撫默認了這個說法,道:“何日行軍,點兵幾何,作戰之方,請示下罷。”
崔卓取出輿圖,攤陳在案上,請謝撫一觀。圖上所列,乃大晉各郡縣地理風貌,山川水澤,無一不标注詳明。南廣被人用朱砂畫了個圈。
“南廣地處汶、晉兩江交界之處,三面環水,是易守難攻之地。”崔卓道。
“若從環水之處進攻,則需設舟渡過汶水或者晉水。兩江遼闊無涯、浩浩湯湯,且南廣地勢較高,俯瞰而下,江上一覽無餘。我們人數衆多,不可能不叫人看出端倪,南廣侯若欲先發制人,搭弓射箭,我們與活靶子何異,也是一場苦戰。”
謝撫道:“如此看來,水路不宜,隻剩西邊這條陸路可走。”
崔卓道:“隻好如此。南廣毗鄰江陵郡,隻能繞遠,向江陵太守借道了。我會秉明聖主,請他給章太守發令。南廣離菰城近一千七百裡,取道江陵,又多了四百餘裡。即使輕裝簡行,日行七十裡,也需足足一月。這樣長的時間,若是南廣出了什麼變故,惟恐我們難以施應。”
謝撫沉吟片刻,道:“這也好辦。尋常士兵囿于體魄之虛,無法日夜兼行,武者則大為不同。不若你我各派出幾名座下武師,翻江渡水,混入城中,一來替我們先行查探城中情況,二來等我們到了也有人馳援,裡應外合拿下南廣。我正好試試這次演武得來的人是否得用。”
崔卓拊掌稱善:“遲則生變,我們明日就啟程。弋陽是前往江陵必經之地,侯爺可整理軍隊,與我先去弋陽,再一道前往江陵。”
謝撫道:“南廣地形複雜,多湖泊山峰,不适種植糧食,因而人丁稀少,難以豢養大量士兵侍衛,此次不知為何驟然發難。”
崔卓不屑道:“發瘋的人,和他有什麼道理可講。”
謝撫道:“我們若窮兵而出,不僅多了損耗,也長了他人志氣。不如各自點兵三千,依照南廣的面積和兵力,這些人已經足夠了。”
崔卓在心裡囫囵算了一下,也覺得和六千人相差無幾,便點首同意。兩人又将行軍圖細細翻看了一遍,定下了大緻的路線方位,崔卓才姗姗離去。
是日,謝撫召集了府上的親兵營近百人,親自賜旗授官,今日過後,這些人都會成為名正言順的菰城侯嫡系。衆人正情緒高漲,隻待今後施展才華、建功立業,便聽謝撫念出一篇檄文,原是南廣生亂,欲分裂大晉江山。
“……此江山風雨飄搖之際,内憂不除,何以家為?姚覺行事,剛愎自用,焉知憑葦航之輕,不足渡江海;處江湖之遠,難以逃靈誅。敢叫英雄張目,共襄平叛盛舉,使南廣之軍,皆瓦解冰泮,使狂悖之人,俱俯首天威。此志之所向,無遠弗屆。檄到,鹹使聞之,急急如律令。”
衆人聽完,胸中皆似起火一般沸烈,戰意高漲。謝撫與大家一同飲酒,點四位主事出列,又封謝椒為親兵營首座,命謝椒帶領李泉、方佩、明帆、趙儀四人,先行前往南廣刺探消息。
“路途遙遠,傳令耗時,許你便宜行事。”
謝椒領命,摔碗起誓,連夜啟程。
五人披星戴月,于次日清晨趕至弋陽。從菰城至弋陽,原有兩三日腳程,他們身騎青骢馬,竟隻用半日就抵達了。幾人攜風踏塵許久,米水未進,面上已顯出幾分疲色,遂擇一客棧歇腳飲食。修整了一個時辰,才再次啟程。
行至一處山林,已是金烏西垂。
一個傲慢的男聲響起:“我們是去讨賊,不是去奔命。南廣遲早都要收複,早一日,晚一日,有什麼分别?”
這聲音出自李泉之口。他慢悠悠轉動黑金色護腕,道:“我知道你立功心切,也不必這般折騰我們。屆時我們趕到南廣,隻怕都沒精力查探了。”
趙儀見他面色不善,跟着勒住馬繩,圓場道:“首座也是為了侯爺軍命着想,大家都是同侪,不要為了一點小事心生龃龉。”
“首座?你也叫她首座。”李泉輕笑一聲:“當然了,你那日領教過她的功夫,甘拜下風并不稀奇。”說罷又轉向謝椒道:“謝侯的武功冠絕天下,他欽點之人自然不會徒有其表,隻是我這人,隻信眼見為真。若不與你真刀實槍地比試一場,恐怕不會真心地歎服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