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中帶着些許茫然,仿佛又變成了那個眼巴巴看着護士談天的小女孩。
那時候的冉冉被莫名其妙地紮了好幾針,又被說成是沒福氣,當時鼻子酸酸的,卻努力把眼淚憋了回去。
“反正,從那以後,我就再也不願意去醫院了。”冉冉抿了抿唇,像是小孩子為自己辯解似的,補了一句:“反正我身體好,幾乎不生病的。”
床邊的男人原本神态安靜,聽了這話,眸中有笑意暈染開。
“冉冉,你應該不會相信自己是個沒有福氣的人吧?”
“我當然不信。”
冉冉試着揚起嘴角,沒成功,身體裡的熱意湧上臉頰,小時候沒流下的眼淚原路找了回來,濕熱滾燙。
她媽媽是很傳統的農村婦女,對女兒照顧得細緻,卻也免不了迷信的習氣。那天從衛生所回家的路上,冉冉媽媽歎了好長一口氣,不知是在為長大後的冉冉擔心,還是在為自己生下一個福薄的女兒而難過。
冉冉往被窩裡縮了縮,覺得有些難堪。
其實她很少在别人面前哭,或許是今天受了驚、身體又不舒服,所以自控力格外差一些。
藍旋念靜了一瞬,伸出手,摸了摸她露在被窩外的發頂,聲音低沉:“冉冉,你一直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被窩裡的女孩不出聲,半是慚愧半是羞赧,好半晌冒出一句:“别這麼說,我又不是小孩子……”
“嗯。”
冉冉平穩了情緒,這才想起了正事,把被子拉下一點,露出半張臉,“那……你的秘密是什麼?”
藍旋念唇角彎了彎,緩緩道:“我在找一個人。”
“是什麼人呢?”
“是一個……對我而言很重要的人。”藍旋念目光稍黯,“可我做了一件很壞的事,所以她離開了我。”
冉冉有些好奇那件很壞的事是什麼,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隻是問:“那你找了她多久?”
“很久了。”
這個話題有些沉重,冉冉決定就此止住,可藍旋念卻低低道:“我很想她。”
壁燈的柔光下,他長長的眼睫投下一道陰影,掩去了眼底所有神色。
冉冉突然覺得心裡有種奇怪的澀意,她将這種感覺壓制了下去。
藍旋念離開之後,房間裡的燈熄滅。
冉冉睜開眼,望着窗簾縫裡透到天花闆上的一道微光,心裡那點澀意不斷蔓延,幾乎讓她難以忽視。
雖然藍旋念沒有說那個對他而言很重要的人是男是女,但直覺告訴她,那是一個女孩子。
那是一個怎樣的女孩呢?
這一晚,雖然換了床,冉冉卻比平時更快地進入夢鄉。
那個夢毫無預兆地來臨了。
在夢裡,冉冉,或者說,沈染,站在一棟摩天大樓前。
這棟樓的幕牆設計很特别,大部分是磨砂材質,在幕牆的中心,用鏡面玻璃和磨砂材料相互嵌合,勾勒出一個形狀像是眼睛的圖案,對應于眼球的地方卻是一個緩緩轉動的地球,此時正轉到了亞歐大陸處,耀眼的陽光在上面反射出藍綠色光芒。
沈染走進大廈,幾個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面無表情地攔住了她,他們的西服袖扣上印着和幕牆上類似的圖案。
沈染聲音不高,音色清冷:“我要見顧謹。”
黑衣男彼此迅速交換了眼色,站在最前面的男人拿起對講機小聲說了幾句。沒過一會兒,從耳機中收到了答複,對沈染點了點頭,恭敬道,“我這就帶您去見顧總。”
沈染跟他走進電梯,到達了最高樓層,引路的人表示他沒有進入這一層的權限,請沈小姐自行去和顧總見面。
沈染走出電梯,進入了樓頂的庭院之中,這一層有個很大的花園,設計精巧、曲徑通幽。
各色植物錯落有緻地生長在小徑旁,枝葉繁茂,空氣中充斥着恬淡清新的花香。
沈染沿着鵝卵石小徑往前走,看到了一個半透明的陽光房,茂盛的藤蔓植物從門廊上垂下,其中星星點點地散落着淡藍色的小花。
感應到有客人走進,房門緩緩打開。
寬敞明亮的小廳裡,一個男人坐在藤編小桌前烹茶,動作熟稔而優雅,陽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線。
聽到腳步聲,男人轉過頭,聲音冷沉而富有磁性:“染染,你終于回來了。”
他是顧謹。
沈染在顧謹對面坐下,對他的目光不閃不避,開門見山道:“我最後問你一次,你正在做的那件事,可不可以停止?”
顧謹不置可否地彎了彎唇,沉聲問:“你在外面躲了我一年多,這次回來,就不怕走不了了?”
沈染淡定一笑,“隻要是我想離開的地方,沒人能困住我。”
顧謹笑意加深,伸手想要摸一摸沈染的臉頰,沈染别開頭,淡淡道:“别碰我。”
顧謹的手停在半空,徐徐收回,似笑非笑道:“一年多沒碰你,染染要考驗我的定力麼?倒不如考驗我的耐力。”
“……混蛋!”
顧謹欣賞着沈染因為生氣而微微泛紅的臉,取過一把小銀壺,放到風爐上,點着火,聲音平靜:“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的計劃,但是很遺憾,最關鍵的齒輪已經開始轉動。在塔洛斯的幹預下,更好的新世界将會降臨。”
“更好的新世界?”沈染冷笑一聲,“你征求過那些即将被犧牲的人的意見嗎?”
顧謹靜了半晌,閉了閉眼,輕聲道:“自然界的每一次疊代都需要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