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英侯府今日大喜,酒席吃了一半,自己的公子突然在宅子裡落了水,看客三兩成群朝着這邊彙聚而來,人頭交錯。謝少淮隻得站在人群的外面朝裡看,卻隻能聽見周家的小厮叫喊的聲音。
“梁王殿下将二公子救上來了!”
“來人,快去請太醫!”
“殿下,殿下還在水裡,快将殿下救上來!”
謝少淮聞言,不免有些自責,少年原先确實與他說過要給周家的公子顔色看,他也随口答應,今日之事原因在他。
正在謝少淮着急的時候,周五郎和二哥作伴,聽見這邊有動靜,便過來了,見謝少淮在人群外圍站着,走進問情況:“六郎,誰落水了?”
謝少淮向兄長行了禮,還未開口,一邊的謝家小厮從人群裡擠了出來,見幾人便小聲道,“回公子們的話,小的方才看見是周三公子喊人把周二公子推下去了,故意的。”
“周二?”謝五郎聞言:“不是那個頂了六郎職位的那個庶子?”
謝二郎年過而立,是謝家兄弟幾個裡最穩重的,他甫一過來便看見自己六弟有些心神不甯,方才五郎說罷,青年的眉心便蹙的更緊了。他這個六弟,自小喜歡跟在他身邊,外人皆說他的性格與自己相像,其實不然。謝少淮看着冷冷淡淡,實則為人規矩,他常以君子之道待人,若别人犯他,蛇鼠之輩更不屑于其交涉蠻纏。
可青年的眉心緊蹙,臉色沉如一潭死水,好似眼前這檔子事,與他脫不了幹系。但一個庶出的周二郎,斷不會讓他做出推人入水之事?
謝二郎雖不解這件事如何和謝少淮有幹系,但見眼前形式也不便多問,他拍了拍五郎的肩,示意道:“那是陛下親指的,何來頂替一說?此處人多眼雜,勿要多言,将禍水引在自家身上。”
說罷,謝二郎看着謝少淮,道:“六郎,你随兄長前去看看可有能幫上忙的。”
謝少淮抿了抿唇,“是。”
說罷,謝少淮便拂袖,轉身撥開人群:“讓一下。”
謝二郎看着步履匆匆的青年,籲了口氣,示意身邊的小厮:“去,給六公子開路。”
小厮:“是。”
謝五郎什麼嘴的插不上,撓了撓腦袋,想跟上去又見二哥犀利的眼神,隻好作罷,回去吃酒去了。
不多時,周家的小厮請來了大夫,人群散開了一條路。謝少淮随着兄長走到人群中央的時候,見蕭承野單膝跪下池塘邊上,身上的親王服侍都侵滿了水,水珠順着衣襟往下掉,少年周遭濕濡一片,唇瓣凍得發紫,肩頭本能地微微發顫。
眼下剛過了冬,池塘的水還沒完全解凍,這一遭下去,若是染上了風寒,不生一場大病是不可能的。
沖動。
謝少淮站在人群中間,周家的幾個小厮和公子們都圍了上去,他們作為客人自然不便前去湊熱鬧。可看着少年一言不發的跪在原地,眸子擡了又擡,朝着他這邊看了看,又生怕他生氣似得,落下目光。
待周家的人拿了幹淨的狐裘大氅過來,蕭承野和那個被推下水的周二才被衆人攙扶着從池塘下上來。罪魁禍首周崇自然也跟着父親一起跟着蕭承野,幾人被人群簇擁着往房間走,人群也慢慢散去。
謝二郎和謝家的小厮上前幫忙,謝少淮本也想跟上去,卻被二哥交代在後面跟着。但衆人走了沒多久,前面的人群裡突然爆發一聲嚎叫,跟在最前面的周崇不知怎地,從人群裡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哭喊:“你們都欺負我!又不是我推他下去的,是他自己笨!”
謝少淮:“……”
很快周崇從人群裡離開,哭着看到了謝少淮也跟在人群後面,便又叉着腰指着謝少淮,“謝——”
周崇要氣死了,方才明明是蕭承野答應了一起整蠱周二那個蠢蛋的,他都把人推下去了,蕭承野憑什麼又跳下去救人?救人就算了還回頭指責他是蠢蛋!
父親也不站在他這裡了,那眼神分明是要責怪他!
氣死了氣死了,尤其現在看到謝少淮!
周崇指着一身素衣的青年,又見他纖塵不染地站在人後,明明謝少淮才是罪魁禍首!他們都是為了給謝少淮出氣才會推周二下水的!憑什麼置身事外,還這麼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
周崇指着青年,想把真相脫口而出,但是話都到嘴邊了,他又想起方才蕭承野那要殺人的眼神,若是他今日當着這麼多人的面指責謝少淮,那等這件事過去了,蕭承野非撕碎了他不成!他馬上要領兵出征了,等平定了琢州的起義軍,他回來可是要封侯的!
不行不行,不能那梁王鬧掰!
謝少淮站在廊下,見狼狽不堪的周崇立下院落裡指着他,周崇的性子他也有幾分了解,此時大有魚死網破的架勢。
罷了,今日之事本就怨他。
謝少淮衣袖下的手微微收緊,想起方才蕭承野内疚的眼神,心間不由跟着揪起來,但随後他籲了口氣,五指倏然放松,準備認下此事:“周二公子——”
“你你你!”周崇的動靜太大,惹得衆人朝着他這邊看,箭在弦上他不得不發,腦子轉了半天,最後将手轉向了前面幫忙的謝二郎:“你們謝家的人少假惺惺了!!!本公子是陛下親指的骠騎大将軍,你一個打後勤的,哪裡輪得到你在這裡裝好人!滾滾滾!”
正幫着周家人的謝二郎聞言眉心一蹙,不由回頭看着身後指着他的少年:“。”
冠英侯了解自己這個小兒子,今日之事怕全是他一人的手筆,還好事情沒鬧大,誰料他又突然蹦出來這麼一句。
天子病危,有意移權,此等關鍵之時,萬不可被謝家察覺!
冠英侯氣的胡子一橫,從人群裡飛奔而來,指着挑起事端的周崇道:“逆子!”
事情陡然之間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周家内鬥變成了周、謝兩家的朋黨之争,人群裡不僅是冠英侯府的人臉色難看,謝父和謝家幾個郎君的臉也拉了下來,圍觀的衆人更是一個個畏着脖子,緘默不語——
謝少淮方才松了的手又倏地握拳,随即步履匆匆走了過去。
周崇站在人群中央,看着周圍愈加濃郁的怒氣,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我……”
周崇抱頭鼠竄:“父親,孩兒說錯了!”
……
一場鬧劇結束,謝少淮随着父母兄長乘車回府,轎子内衆人一言不發,謝五郎眼睛轉來轉去,最後實在忍不住了,抱着謝母躲在她身後,對謝父和謝兒郎道:“爹,二哥!周家人都欺負到咱們頭上了!”
說罷,謝五郎想起自己莫名丢掉的職位,更委屈了:“爹!你說句話啊爹!陛下是不是真要動我們謝家……”
“好了,”謝父在朝為官多年,饒是見過多少家族浮浮沉沉大起大落的心态,此刻事情落在自己頭上,也多了幾分無奈:“我謝某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是離開長安,也不怕沒有落腳之地!倒是你,陛下擡愛,才給了你這麼一個好職位,若非你玩忽職守,又怎麼落得今日這般下場?”
“哪裡是孩兒的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謝五郎說着,又看了看身邊的二哥和謝少淮:“就算孩兒有錯,那六郎明升暗降,二哥給周家那個草包做擦屁股的活兒,難道也是因為犯了錯嗎?”
“好了好了,”謝母聽見他們父子幾個因為這件事吵吵就心煩,她拍了拍身側謝五郎的手,道:“就算陛下都将你們免了職,隻要我們一家人都好好的在一起,比什麼都重要。”
說罷,謝母幽幽歎了口氣,将目光放在謝少淮身上:“六郎,事已至此,你切勿要與梁王殿下鬧沖突了,待日後離開長安,咱們就回老家去,順便,也該張羅你的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