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州的天和尋常地界兒的天沒什麼兩樣,沈郎依舊背着他的行囊,一路上喃喃個不停,柳絮紛紛飛起,他不耐的拂去絮絲兒,恍然間蓬萊州白霧起,他第一次見到這種排雲逐光的山海,一個瘋癫老道人捏着酒袋喝了幾口,醉眼朦胧的望着沈郎。
道人又喝了幾口酒,他打量起沈郎:“你從何處來?”
“從鄭國來”,沈郎擡起眸子看着這個老道人。
“鄭國啊?好地方,好地方。”老道人斜眼看了一下沈郎背後的行囊。
蓬萊州蓬萊客,總有無數人前來問師求道,沈郎覺得自己是萬幸的,他竟然拜師了道祖,這個瘋癫老道人百年間總教給他如何增長修為,如何駐顔長生,沈郎有時候還膽大的問他:“道祖,您教給我如何長生不老,容顔不改,怎麼您卻一幅垂老的模樣?”
道祖站在雲海之上遠眺斜陽,他說:“沈郎,不到時間,到時間了,你就知道我本來應該是什麼模樣。”
後來他便不再問了,他一心都在那幅美人圖上,那美人蒲柳之姿态輕盈的就要翻出畫來,就連帶着畫裡面的小童,他都覺得這蓬萊州的仙氣缭繞給她養的更加的眉清目秀,他是道祖徒弟裡資質最差的,但也是最勤勉用功的,玉面狐狸的話他記得,隻要他百年修為散盡入畫,那美人便會和他相見。
他的大師兄,也就是一個薔薇精,知道了他還有這層心思便總是揶揄他:“你說你怎麼是個呆子呢?凡人修行百年便能成個小仙,這可是成仙啊,成仙你都不願意?你散盡修為就離死不遠了,為了和一個不存在的女子見面值得嗎?你個癡愚呆子。”
他總是笑笑,并不回答,大師兄總是會歎歎氣轉身離開,可恨他窩囊可憐又癡愚呆傻。
又是一年落花時節,他若是按照俗世來算,他現在應該一百二十有餘,他可真是個老物,可偏偏還是當時他剛入蓬萊的模樣,落花簌簌,冷雨紛紛,道祖又踩着玉葫蘆從雲霧中而來。
沈郎看着他從衣衫褴褛的老乞丐陡然間變成了白衣少年,他微微瞪大眼睛一直緊盯着道祖,道祖看着他這個憨傻的樣子便用手裡的酒袋狠狠的敲了他的頭顱,“師傅都認不出來了?”
道祖眸子清亮如夜裡寒光:“沈郎,今日我助你一臂之力可好?”
沈郎聽到道祖這樣一說便急忙展開畫卷,畫卷被他保存的很好,幾十年都不曾泛黃,畫中的女子依舊栩栩如生,道祖的手指尖緩緩的從夏姬的面頰移到另一側的侍女,侍女依舊是嬌小又清秀的。
道祖沖着侍女緩緩開口:“涓白許久未見了。”
那是沈郎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沈郎看着道祖身後朔風起,一陣一陣的寒風吹的沈郎都有一些站不住,他猛地将沈郎推倒在地,一隻手摩梭他的頭顱,一隻手掏開他的胸腔直抵他的心髒,他看了一眼沈郎:“沈郎,百年夙願即将達成,你應該很是期待吧?”
心髒被緊緊的捏着,沈郎覺得自己快要死了,但是道祖隻是捏碎了他心髒上的一根仙絲兒,仙絲難得,凡人修行百年才可得一根,幾百年才可得個幾十根兒,隻有仙絲纏繞滿心髒,慢慢得如蛛絲纏繞獵物,緊絞過去的凡夫俗子的心髒,緩緩吞噬,才可以長出來一顆晶瑩剔透的七彩琉璃心,這便是上乘之仙了。上乘之仙難得,多的是次等和劣等之流。
沈郎滿身血漬,卻兩眼放光的盯着圖中的女子,他看着自己的仙絲被道祖捏碎,周身的仙氣如清風一般入了畫卷,女子的面容也漸漸的鮮活,他難以自已的不顧心髒酸澀疼痛而走到了畫卷旁。
“沈郎,你會後悔的。”道祖又從白衣少年變成了瘋癫的道人。
癡愚便癡愚,呆傻便呆傻,後悔便後悔,他一生困苦潦倒又窩囊可憐,就算是死了也不足惜。
女子緩緩的從畫中走了出來,她未着木屐,光着一雙腳踩在地上,瑩潤的小腳看的沈郎心跳不已,而她隻是微微的垂眸,看着腳下匍匐又小心翼翼張望她的男人,她不屑的輕啟唇瓣:“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