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北回到許府時，天邊的夕陽已然西沉。夜幕降臨，一層薄霧輕柔的籠罩樓宇，宛若如若剛出浴的少女，身子綽約。昏暗的燈光在風中搖曳。

“我的公子啊，你可算回來了！”

書酉一直侯在門口，見林念北的馬車停在門口，趕忙焦急的迎上前。

“怎麼了？發生何事？”

林念北躍下馬車。衣衫都沒來得及整理，看着一旁的書酉一臉疑惑。莫不是他離府期間發生了什麼，還是三姐還未回府？

“不是，二爺等你去書塾拜見夫子呢！他都等了你許久。林大娘子讓我在門口候着，讓你回來立刻去見二爺！”書酉一邊說着，一邊跟随林念北進府。

“好，我知道了！你在前面帶路吧。”本來他還想回晨曦閣換身行頭，整理衣冠再去拜見。現在沒時間了。

書酉點點頭，走在前面。進了府門，徑直往西，沿着蜿蜒的湖邊小路，過了兩個月洞門。便看見許巍毅站在成宣閣檐下，眺望整個芙蓉池。

林念北不禁心裡咯噔一下，昨日說好的回來早一些。現在都入夜了，還讓二爺等這麼久。他像個做錯事的小孩，遠遠看着對方，不知所措。

昨夜席間沒有細看，此刻發現二爺身姿高嵩挺拔，戴着長腳幞頭帽，遮住大半烏發，背負着雙手，顯得愈發端肅。

他眉骨如刀削般嶙峋，颌下短須修剪齊整，身穿灰白底色、印着雄鷹的錦衣綢緞，腰間懸挂彌勒佛玉佩，随着晚風叩出清響。周身盡顯文人墨客的儒雅氣質。

唯有那雙丹鳳眼，好似溫玉浸入清潭，透着曆經風雨也磨滅不去的明澈。

許巍毅出生在月曦朝曆65年，如今四十歲上下。他20歲參加科考，以殿試第五的成績提名進士，入朝為官。

他寫得一手卓越好字，字裡行間遊絲牽連，筆鋒起落間盡顯風骨。聖上誇贊他的字迹有許崇德的影子，頗為贊譽，還說他字如其人，日後必有所成。

因着許巍毅是老師的後人，聖上有心提攜，本想讓他進入翰林院。可當時他糊塗的被人揪住錯處，遭到以王丞相為主的□□官員極力反對。最終隻能被劃入秘書省，擔任六品書撰，一生抱負難以施展，實在令人惋惜。

金榜題名後，許巍毅娶了宗正卿羅大人的女兒羅青青為妻，但他并不喜歡羅青青。她嫁入許府兩年後難産去世，隻留下一個女兒，也就是五姑娘，許之鸢。

其實在娶羅青青之前，許巍毅就已經将張茜柔迎進門，擡為貴妾。她才是許巍毅的心頭所愛。張茜柔為他生下一兒一女，備受寵愛。

羅青青死後，許巍毅有意将張茜柔扶為正妻，卻遭到陸老太太極力反對。當時在王丞相刻意打壓下，許府舉步維艱，老太太自然不可能讓張茜柔成為正妻，便開始為許巍毅重新挑選妻子。

京中各世家因畏懼王丞相的權勢，無人敢與許家聯姻，于是老太太将目光投向外地，選中了臨安林家之女林永晴。

若是讓許家攀上德高望重的嶽家，□□可能會将許府連根拔起。

林永晴本是市井商賈之女，娶她可以打消□□的打壓。事實證明老太太的選擇是對的，二人成婚之後，王丞相的針對明顯減少。

林永晴正值豆蔻年華，是亭亭玉立的江南少女，比許巍毅小了十幾歲，作為續弦正妻，倒也能讓許巍毅另眼相待，談不上恩愛，也不曾刻意疏遠！就這樣相敬如賓的過日子，還生下一子，許子航。

林念北自知理虧，踩着輕快的步伐迎上前，賠笑道：“讓二爺久等了，是我的過錯！”

“嗯，回來了，跟我走吧！去書塾見葉老他老人家。”許巍毅回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率先踏上遊廊。他已提前跟葉老打過招呼，讓他今日晚些回府。林念北默不做聲的跟在後面。

路上，許巍毅向林念北介紹道：“葉老是父親的得意門生，年過七旬，曾做過太傅。他是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才來書塾教書的。” 說着，許巍毅停下來，轉身囑咐他：

“等會見到他，記得恭敬些。他可能會考你學問，他問什麼，你如實回答就好！”

林念北面露笑容，心中明白，說道：“二爺，我知道的！”

許巍毅還是忍不住問道：“你今日為何回來這麼晚？”

“哦，我去了趟柳家醫館，就沒和阿姐一起回來。在醫館與舅舅吹牛，忘記時辰了！下次我會注意的。”

“哼，你還想有下一次！我等你還算事小，你讓葉老平白等，可就說不過去了！”

“哦，我知道了。等會去給他賠不是！”林念北心下不好意思起來，小心翼翼樣子，着實可愛。

許巍毅回頭看着他拘謹的模樣，不忍心責備。無奈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沒再說話。

兩人沿着遊廊走了一盞茶的工夫，才到達書塾。遠遠就看見清風亭上的葉盛康和葉昭。葉昭坐在案前練字，葉盛康在一旁指導，許是太過投入，他們并沒有發現許巍毅和林念北到來。

“葉老！”許巍毅笑着恭敬地迎上前。

二人齊齊擡頭看向來人。

“文之，你快來幫我看看，他這永字寫得如何！”葉老聲如洪鐘，那沉穩的語氣不像是對晚輩所說，更像是多年的知己之間的交談。

“哦，這是在練字！那我來瞧瞧。”許巍毅來到書桌旁，定睛一看，“賢侄寫的永字，工整圓潤，橫平豎直，折角分明，勾如銀針！不錯不錯！”

“哎，過了啊！他什麼水準，我還能看不出來？哪有你說的這般！”

“哈哈哈，哪裡哪裡，賢侄确實是可塑之才。假以時日，定能接過你衣缽！”

“我不求他能有所作為，能守住本心就好！”葉老摸着胡須，神态老邁卻沉穩地叮囑着。

這時，葉老才注意到許巍毅身後的少年。這還是許巍毅第二次帶人來見自己，上一次是許子煜五歲的時候。這麼多年過去，他都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