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王員外家,總有口吃的,跟着咱們,一家人一塊餓死不成?”
話雖這樣說,他神情裡也帶着幾分的懊惱和不自信。那女子木然望着牆角:“王員外家的少爺打人呢,我上回去瞧小妹,她摟着我的腿哭,問什麼時候跟我回家去,她說以後不吃飯了,在土裡挖蚯蚓吃,求我帶她回家。”
言罷,有液體從她木然的眼睛裡落下,那點點晶瑩好像吸收了外面投入屋子的月光,在沒有點燈的室内剔透發亮,随後便投入一片沉沉黑色裡,再也不見了。
屋子中沒人再說話,屋外的景南陌也不由自主作出屏息的反應。
她大抵能猜到“小妹”是彭癞子夫婦的女兒,過去常用這樣的叫法,父母這麼說,不是從自己身上算,是從家族内較大的孩子那裡算,所以管自己的孩子叫“小弟”“小妹”。
而彭癞子夫婦口中的“押”,與賣兒賣女相類,隻是契約并沒有那麼死,财主相對出錢也少,一般是窮困潦倒的家庭,将孩子“押”給财主十年、十五年。
期間父母湊夠了約定的金額、可以贖回。若是到期還沒有贖,這押了的孩子便也成賣了的,生死去留由主家決定 。
聽到這兒,她覺得彭癞子的嫌疑可以進一步排除了。當然不是他家裡可憐、所以覺得他有理。而是一個人的主要目标若放在積攢錢财、贖回閨女上,他因為一磚的占地去弄死鄰居的概率就很低。
這樣做與他的主要目标相悖,一旦攤上了人命官司,莫說贖回女兒,全家都得遭殃。
徐大流可不是和彭癞子沖突當場死的,甚至不是當晚。隻要彭癞子有基本的智商,這些時間很容易讓他想明白中間的利害。
當然,如果鄰居是個财主,宰了他既能獲得完成目标的錢财,又能出口惡氣,此事另當别論。可惜作為和徐大流攤位相鄰的商販,阮菖蒲即便不刻意留心,對他的營業額也知道大概。
加上在徐大流家裡瞧見的種種,這人是毫無疑問的、從頭到腳都窮得叮當響。
另外,景南陌還認為,如果彭癞子殺了徐大流 ,那這事很難瞞過枕邊人,尤其他兩家之間的隔音實在一般。
如果彭癞子的妻子也是知情人,在單獨隻有夫妻兩個的情況下,他們又剛從徐大流那兒弄了一小袋子面,聊天的時候即便不明說,也會有暗示性的話語。
但方才兩個人的交流顯得很正常。
至于阮菖蒲的死亡,雖然景南陌猜測過,這會不會是彭癞子捕獵造成的一場意外。但蘆葦大片倒伏的情況,讓她還是更偏向于那地方被多人踩過。
而城外那片雖然荒僻,最大的野獸也就是狼了,彭癞子向來獨自狩獵,那晚即便他曾出城,似乎也沒理由邀請旁人,分享自己可能的獵物。
景南陌想了許多,不由得伸手入懷,摸了摸暗袋裡的幾角銀子。
雖然阮菖蒲習慣把全副家當縫在身上,但裡面的東西依然少得可憐,畢竟她剛買了兩間破屋,身上留下的抵禦風險也是勉強。景南陌先前還給了周包子一角。
其實,在景南陌原本的計劃裡,阮菖蒲遺留的錢,用來幫她買殺人案的線索,如有剩餘,就全買了紙錢燒給她,畢竟銀子不能在下面花。
然而現下碰上了這樣的事……她的手指碰到了暗袋又縮回,再碰一碰那被縫紉得十分結實的暗袋。
終于,景南陌自嘲一笑,将裡面的零碎銀子、沒來得及兌換的銅闆都掏了出來,順着彭癞子家那扇有沒有都差不多的門下縫隙塞了進去。
方才景南陌之所以猶豫,倒不是因為摳門,而是覺得自己無權處分阮菖蒲的财産。
在她的想象裡,如果自己辛苦打工所得的、那有着迷人粉色的票子,在她死後被随意給了别人,即便自己本也沒命花用,也會想不開的趴在銀行卡上陰魂不散。
不過景南陌随即意識到,阮菖蒲是叫人害死的,有個她現在還沒逮住的兇手。
也就是說,景南陌的确沒錢,但完全可以把給出的這筆錢視為從阮菖蒲那裡拆借的,回頭從兇手那裡讨一筆錢還給她,相信阮菖蒲一定不會介意。
嗯,用我們那邊的話說,這叫附帶民事賠償。景南陌心道。
而且我好端端的被叫過來加班,把加班費和精神損失算在兇手頭上非常正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