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南陌隻作不知,笑道:“是這樣,我前一陣切面時不小心傷了手,多虧晚晴替我包紮好了,還給我敷上了草藥,我掏錢給那孩子,她卻搖頭跑開了。這些日子想想,心裡總是記挂,今天打您門口路過,想過來謝謝她。”
其實,錢晚晴幫阮菖蒲包紮傷口的事,已過去好一段時間。但這種小細節,景南陌相信老大夫不會了解的那般清楚。
為了讓話題的切入更加自然一些,景南陌伸手入懷,準備掏點錢出來,交給老大夫,以便更好的接入自己想問的事。
然而她手伸到懷裡,卻半天沒掏出來。
景南陌的動作有點僵住,這會她這才想起來,縫在暗袋裡的錢,好像已經叫她給了彭癞子一家。現下她是真正的赤貧,兜比臉還幹淨。
她一面繼續保持微笑,一面讓大腦飛速運轉,拼命琢磨怎麼才能不着痕迹的把話題轉移。卻覺垂下的左手袖子輕輕動了動。
景南陌用眼角餘光去瞥,便見遙岑透明的身影默默從地下底下冒了出來,目光幽幽地伸出手。
……
景南陌閉緊了唇,要不是和遙岑已然熟悉,她相信自己方才很可能叫出聲來。
好在有桌子遮擋,老大夫全然沒有察覺。景南陌下意識垂下手掌,與遙岑伸出的手相握,隻覺觸手冰涼,掌中多了些東西。
她垂目去看,瞧見十幾枚黃澄澄的銅錢。
景南陌頓時大松了一口氣,縮手入袖,假裝自己方才用左手在袖袋裡摸索。随後将左手擡起,把遙岑剛剛才給的十幾枚銅錢放在桌上,然後趁老大夫的目光被銅闆吸引,不着痕迹地将右手從懷裡抽了出來。
老大夫見景南陌拿錢出來,捋了捋唇邊的胡子,搖頭歎道:“一點草藥而已,那孩子既然沒收錢,阮小娘子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說着,将十幾個銅闆推回給景南陌。
景南陌忙又推了過去:“既然用了藥,哪有不給錢的道理?更何況晚晴一個半大孩子,在山裡風餐露宿的,挖點藥草也很不容易。”
老大夫見她堅決,便道:“晚晴上山了,算算時間,約莫這一二天能回,阮小娘子你若一定要給,還是親自交給那孩子吧。”
說着,老大夫歎了口氣,搖搖頭,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景南陌猜到他大概是為了錢真入獄的事兒犯愁,不知錢晚晴回來之後、如何将這噩耗告訴那孩子。但為了從老大夫口中套出些話,還是問:“邱大夫,您今日瞧着不大精神,可是有什麼愁事嗎?”
老大夫捋了捋胡須,頗有些欲言又止。在他看來,先前傳說徐大流死了,衙門捉走了阮小娘子,後來又有人說錢監市去官衙自己投了案。現在阮小娘子活蹦亂跳的出現在這兒,錢真的事,她不該全然無知才是。
但老大夫轉念一想,在官差眼裡,大夥不過是些無知小民。捉就捉了、放就放了,也沒必要将案情細細解釋。阮小娘子不知道也屬平常。
出于對晚晴那孩子的尊重,老大夫猶豫片刻,還是沒将錢真的事說與旁人,隻是從側面勸了一句:
“阮小娘子,現下縣裡不太平,徐家燒餅那位的事,相信你也曉得了。現下外面又傳,有響馬要劫掠縣裡,你獨身來去,還是小心些,生意做完便早些歸家,不要在外面逗留了。”
“響馬?”景南陌随口問道。
老大夫又捋了捋颌下短須,剛要接口,忽然大門處“吱呀”一聲。二人齊齊轉頭,往門口望去,卻見一隻膚色微黑、骨節稍顯變形的手掌推開了門,随後,一個背着藥簍的少女走了進來。
她一身棕褐近黑的粗布衣裳,五官頗為清秀,但常年日曬風吹,皮膚已呈現出小麥色,正是阮菖蒲記憶裡的錢晚晴。
這女孩個子不高,偏背着個有她一半高的大竹簍,裡面滿滿當當裝着草藥。另有一把藥鋤、一把鐮刀挂在背簍旁。
那藥鋤短短小小,金屬的鋤頭上沾着些許泥土,看着像個迷你玩具,竟有幾分可愛,鐮刀則是一個木柄裝着一截長長的彎曲刀刃,整體接近L形,随着她走路的動作輕輕晃動。
景南陌的目光下意識地從錢晚晴身周掃過,肩膀蓦然一僵,她一對眸子落在那把鐮刀上,定定看了幾秒,腦中忽然“轟”的一聲,諸般念頭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