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在景南陌的計劃裡,她本是想再找老大夫确認一件事,然後便和遙岑殺奔縣衙大獄,用變化形貌的方式好好和那老小子掰扯一下兩樁案子的真相。
必要時加入拳頭、磚頭等物理輔助,争取用最快的速度攻破那家夥的心理防線。
然而這一刻,所有的計劃都亂套了。
她終于想明了所有事情,徐大流案細節中種種難以索解之處在這一瞬間豁然貫通,使得景南陌的身體抑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好在這幾天,景南陌見過被水泡脹的屍體、蹲過大獄、到過血糊得滿地都是的案發現場、半夜在墳頭跟人研究過骸骨死因,也算是什麼場面都見過了,深吸一口氣,迅速收斂住自己的異樣。
這時,錢晚晴已走進院子裡,她見着景南陌和老大夫坐在一處 ,隻道又是有人來瞧病,于是對着二人微微點了點頭,自顧自将背簍裡的草藥倒在地上,伸手鋪開,準備粗粗分揀一道。
老大夫見錢晚晴過來,面色頓時變得有些尴尬。開口喊了聲“晚晴”,見那孩子轉過頭來,後面的言語一下子像是被什麼東西堵在喉嚨裡,怎麼也吐不出來。
景南陌知道老大夫想要告知錢晚晴,她父親已從受人巴結的監市變成殺人害命的階下囚,卻不知如何開口。
她心念電轉,在老大夫真正組織好語言前,忽然一把抓住面前的銅闆,三步并作兩步地跑到錢晚晴身前:“晚晴,你回來啦?之前的事真是謝謝,早飯還沒吃吧?走走走,阮姐姐請你。”
她說着,一把拉起錢晚晴的手,不由分說地往外面走去。
錢晚晴掙了一下,卻給景南陌緊緊攥住了手掌,那女孩隻覺腕子像落入了一個鐵鉗,原本沉靜的面容微微起了波瀾,但很快又平息下去。
她沒有叫,也沒有說什麼,就在老大夫“哎……哎……”的驚訝聲音裡,給景南陌拽着出了房子。
景南陌拉着錢晚晴快步行走,找了街邊一家賣湯餅的鋪子,撿了它擺在巷子裡、最不引人矚目的一張桌子坐下,要了兩碗湯餅,這才放開錢晚晴的手。
小姑娘輕輕抿着唇,鬓邊的幾縷碎發在清晨的柔風中微動。她什麼都沒有問,隻是伸手揉了揉她給景南陌捏痛的腕子,擡起眸子,瞧着眼前這位“阮姐姐”。
雙方目光一觸,景南陌隻覺這小姑娘有一雙澄澈似水、黑沉如墨的眼睛。乍一瞧目光清淩淩的,細看之下,卻好像給卷進了一處漩渦之中,怎麼也望不到盡頭。
錢晚晴就這麼瞧着景南陌,不言、不動。
在這樣的氛圍下,景南陌竟然莫名感受到幾分壓力。她清了清嗓子,用盡量平穩的口吻道:“錢真為你頂罪,已去衙門投案自首,說徐大流是他所殺。”
錢晚晴忽然回來,叫景南陌有些措手不及,但拉着她來吃早點的路上,她心中念頭飛速轉動,已經選擇好了最容易激動錢晚晴心緒的開場白。
此言一出,面前的小姑娘還未有反應,景南陌眼角餘光就瞧見不遠處的一棵大樹上,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嗖”的探頭出來 。
她拉着錢晚晴從老大夫那兒離開時,遙岑無疑已經遠遠蹑在後面。他能力特殊,容易隐藏,所以在周圍選擇了個好的觀衆席,準備聽聽南陌要跟這小女孩說些什麼。
誰知張口就是這麼石破天驚的一句,遙岑險些給她驚得從樹上掉下去,一時竟忘了隐匿身形。
景南陌知道遙岑的驚駭,但現下難以和他解釋,目光故作不經意地掃了一下,随即移開,隻當沒瞧見遙岑好像活見鬼了的眼神。
是的,景南陌在見到錢晚晴那一刻已經确認,眼前這個隻得十二三歲的少女,才是幹掉了徐大流的真兇。
知道徐大流曾以流言中傷月娘後,景南陌便把錢晚晴列入了嫌疑人名單。
也許很多人會因錢晚晴的年紀忽略她,但作為一個從信息爆炸時代過來的人,景南陌深知最好不要小瞧青少年群體,他們行動力又強顧慮又少,完全不是她這樣被工作摧殘的已經沒脾氣的社畜可以比拟的。
而且,月娘自缢的事已經過去挺多年,大家遺忘死人的速度總是很快。無論是誰為她報複仇怨,都脫不開一個問題:為什麼這麼些年沒下手,在這時忽然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