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六年,帝姬出降。
晡時,日影西斜,未央宮阙仿佛被斜陽鍍了一層金邊,顯得越發華貴異常。
司馬門外,年輕的平陽侯曹襄敬候于外,牽挂多年,終于得尚佳人,本應滿臉喜色的曹襄此時臉色鐵青。
“她進去多久了?”
“呃……”傧相衛伉小心地觑了他一眼,開口勸解,“子謙啊,這事本來就是你的不對,衛長公主下降,你怎麼能把臨塵公主騙出宮去呢,她們二人姊妹情深你又不是不曉得,被你這樣戲弄,臨塵公主自然是不肯罷休的……”
曹襄眉眼一橫狠狠瞪了衛伉一眼,咬牙切齒:“我不該把她送出去?你看看——”他四下裡一指,“上百号人,是為了什麼在這裡幹等着?若是她沒回來,我都該回家洞房了!”
衛伉雙目圓睜趕緊捂住曹襄的嘴:“可不敢僭越啊!”
衛伉也是無奈極了:“要不還是去請陛下和皇後娘娘吧,再不濟把長公主請來也行啊。”
“不許去!”曹襄怒喝一聲,制止了準備動作的人,“找什麼陛下?難道告訴陛下,她華書哭鬧着不許阿瑰嫁人?”
隻怕陛下當即就要回上一句:這點事都解決不了,還娶什麼新婦?
是啊,這點事都解決不了,也配娶新婦?
曹襄用力閉上雙眼,強迫自己再冷靜一點,吩咐道:“再去催一下宗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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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正劉安國此時也是焦頭爛額,哪裡還用得着曹襄請人來催?
宗正主管皇室婚儀,現下正是他和沈猷侯劉受交接宗正事宜的時候,偏在此時衛長公主劉瑰出降,大漢朝第一位以帝姬之身得封長公主的人出降,主持她的婚儀是何等的榮耀?他和劉受為了這事險些争破了腦袋。
他視線轉回緊閉的猗蘭殿殿門,被裡面無休止的哭鬧聲吵得頭暈眼花:早知道會出現如今的情況,打死他都不趟這渾水。
“嗚嗚嗚嗚嗚,我不管,阿姊你不許走……”
八歲的華書抱着一身嫁衣的劉瑰哭個不停,眼淚鼻涕蹭了一身。
劉瑰有些哭笑不得地摟着她,安撫了半天也不見好轉:“好阿書,阿姊又不是不回來了……”
“是呀阿書,姊夫就在長安,阿姊又不用去封地,想回來随時能回來……”
“書阿姊,你快别哭了,阿姊嫁衣都弄髒了……”
“哭哭哭,本公主都沒哭你個外姓人哭什麼哭?”
鄂邑、夷安的勸解,被陽石一句話火上澆油,華書哇地一聲哭得更厲害了。
她昂起腦袋聲音尖利起來,“阿姊你騙人!那個壞蛋把我哄着去山裡找阿娘避暑,偷偷摸摸回來娶你,他是個壞蛋,我不許你嫁給他!”
衛長公主的乳母愁的滿臉皺紋都聚在了一起,湊近劉瑰:“方才平陽侯又派人來催了,再耽擱可就誤了吉時了。”
華書身子一側把乳母推遠,又轉過身緊緊摟住劉瑰:“媪,你把他攆出去!攆出去!不許他搶我阿姊!”
别看她人小,手勁卻大,劉瑰被這一抱勒得肚子生疼,剛開了面的臉一下子更紅了。
“阿書,你弄疼阿姊了……”
華書聞言手趕緊一松,擡起袖子抹了一把滿臉的淚花,可憐兮兮:“阿姊,我們回自己宮裡吧,猗蘭殿不常住人陰森森的。”
這話說完,四周一片寂靜,衆人無不瑟瑟發抖。
這話也就華書敢說了,當今陛下劉徹誕生的猗蘭殿,誰不視之為祥瑞,特意讓衛長公主在此備嫁可是無上的榮寵,到了她嘴裡,竟成陰森森的地方了……
劉瑰卻是眼珠子一轉,迎合着她點了點頭:“好好好,咱們回宮去。”
要回自己的宮殿,就得先出門。
兩人牽着手一出來,宗正劉安國當即精神抖擻,持節高呼一聲:“吉日良時,鸾鳳和鳴,衛長公主承天景命,出降平陽,請上翟車——”
“宗正伯!”華書驚恐怒喝。
然而沒有什麼用了,劉安國一陣唱喏,司馬門外的曹襄一行立刻接到了信号,登時不複先時靜默,變得熱鬧起來,就等着衛長公主登上翟車一起出宮回平陽侯府。
“回去!”華書扯着劉瑰的袖子,“不回宮了,我們回去,關門,快關門!”
好不容易開了殿門,都到起駕禮了,一聽又要回去,曹襄哪裡還肯忍?他也顧不得禮儀規矩了,幾個箭步沖上前去一把抵住了将要被阿嫽關上的殿門。
“……”
對着一臉鐵青的曹襄,華書鼓着臉頰怒目而視,挺着小身闆把劉瑰擋在身後:“平陽侯擅闖猗蘭殿,有違宮規,把他攆出去!”
這話喊得有理有據,可卻沒一個人敢動。
幾乎所有人都在腹诽:就,誰也沒你臨塵公主違宮規違得厲害吧?你這都不止是有違宮規了,往嚴重說都算是抗旨了啊。
早慧的華書從這微妙的氣氛下驚覺不妙。
曹襄白眼一翻冷哼道:“我不把你攆出去你就感恩戴德吧,今日你阿姊我是娶定了,要麼你等着我把陛下和皇後叫來……”
華書聽見這話眼睛倏然睜大:我這個年齡都不會動不動跟長輩告狀了,你這麼大年紀了還告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