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淩颔首,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色,“不着急,下次春狩的時候,你再拿給我都行。”
姜稚月彎了彎眼睛,笑道:
“春狩我就不去啦,到時我讓皇兄給你帶過去。”
“為什麼?之前每次春狩咱們三個都要去的,你這次有什麼事麼?”
春狩每三年一次,自打姜稚月和宋氏兄弟玩在一起後,三人每次春狩都要好好賽上一場馬,兩次都是這般。
不等姜稚月說話,宋知淩似是想到了什麼,往宋硯辭腿上一瞧,皺眉道:
“哥你今年不會也不去了吧?”
姜稚月剛起身整理了衣衫,聞言動作不禁頓住,擡頭朝輪椅上的男人看過去。
宋硯辭随手翻了兩下冊子,交還到朱砂手上,含笑道:
“自是去的。”
他不緊不慢對上姜稚月的目光,琥珀色瞳眸如幽深的潭水,一字一頓帶着溫潤笑意:
“春狩兒郎衆多,執玉擔公主一聲兄長之名,合該替公主于擇婿一事上把把關才是。”
姜稚月圓睜的眼睛微微落了下來,抿了抿唇,笑道:
“那你二人到時去罷,擇婿在即,父皇和皇兄近日替我請了教習嬷嬷,屆時我怕是沒時間一同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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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雪竹苑,姜稚月帶着朱砂坐上太子派來接人的馬車。
朱砂心裡愧疚,摳着手指頭,不住往姜稚月臉上瞟。
姜稚月歎了口氣,道:
“沒什麼的,怪我今日走得匆忙,拿錯了書冊,你不必愧疚。”
她的語氣恹恹的,朱砂自是知道因為什麼。
——從前這大半年,公主幾乎每次見完宋三皇子都是這幅情緒低落的模樣。
朱砂替姜稚月倒了杯熱茶便沒敢再出聲。
馬車辘辘壓過地上的積雪,姜稚月單手托腮,眼神不知飄向了何處。
又走了約莫半炷香的時間,姜稚月猛地回神,匆忙喚停了馬車。
她往路對面的二公主府看了一眼,想了想,吩咐朱砂道:
“你去給我二姐送上一壇梅花釀,順便打聽打聽……公主府近來可有新買來的丫鬟。”
朱砂應了聲是,動作利索地抱着酒壇下了馬車。
看着朱砂的背影進去,姜稚月百無聊賴地将車簾一角繞在指尖把玩,心裡還在糾結于半日後的春狩,自己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宋硯辭對她擇婿一事無動于衷,且還說要替她把關,姜稚月滞悶地想,既然他當真對她無半點男女之情,那她為何就不能硬氣一回。
石嬷嬷說的對,她是公主,自是隻有旁人伺候她的份兒,何苦将心思系于宋硯辭一人身上。
可知道是一回事兒,讓自己生生放下滿心滿眼愛慕了許多年的人,又是另一回事兒。
姜稚月煩躁地敲了敲窗框,正要将車簾放下,視線中忽然出現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猛地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那女子的背影瞧了一瞬,“噌”的一下起身,三兩步便跳下馬車追了過去。
朱砂回來的時候,便見自家小女郎攏着一個白色的狐毛大氅,垂頭喪氣地踩在雪地上往馬車旁慢吞吞走去。
她疑惑地往她身後瞧了一眼,上前道:
“公主怎的下來了?可是瞧見誰了?”
姜稚月想到方才那個匆匆略過的背影,暫且将心底的疑惑按下,摳着披風上的絲縧,搖了搖頭。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公主府如何說?”
“今日二公主和驸馬一早就回了梁府,奴婢便将梅花釀給了管事。”
朱砂扶着姜稚月上了馬車。
“奴婢打聽到,公主府年前确實買過一批下人,但據李管事說,年前買進的下人裡面多是些婆婦小厮,隻有兩個丫鬟,但一個是府中廚娘的女兒,一個是花園粗使婆婦的女兒,且這倆丫鬟一進來就跟着自己娘親做事,與驸馬從無交集。”
“從無交集?”
姜稚月聽她說完,好看的柳眉微微颦了起來,捧着湯婆子陷入了沉思……
另一邊,宋知淩親自盯着下人将那兩壇梅花釀搬入地窖,看了眼天色,提着剩下的一壇敲響了東院書房的門。
屋中一燈如豆,照亮書案上的素箋,連同案前男人的眉眼都映出幾分溫和。
“你不是同崔行舟喝酒去了麼?”
執筆的男人擡眼掃了宋知淩一眼,複又低下頭寫着什麼。
宋知淩将酒壇子放在窗邊的小幾上拍開,拿了兩個酒盅給他和宋硯辭一人倒了一杯。
“有了薛家的梅花釀,誰還去酒肆喝那些馬尿。”
時下世家講究風雅,幾乎大姓門第都有自己不予外傳的獨門絕活,像梁家是在園林布置上的造詣,吳東郡的崔家擅機栝關竅,而薛家則正是這獨一手的梅花釀。
據說薛家的梅花釀,當初曾在隔壁的豫州炒出了百兩銀子一杯的天價。
宋硯辭視線往眼前那杯殷紅的酒液上掃了一眼,重新低頭寫了兩筆,“若是來找我喝酒,怕是得稍等片刻,等我将手頭這……”
“哥你真不知道這酒是誰給的?”
宋硯辭提筆蘸墨的動作一頓,削薄的眼皮下壓,盯着眼前的青花海水紋筆架,默不作聲。
宋知淩哼笑一聲,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哥怎麼不說話了?”
他半倚在書案一側,語氣不無諷刺:
“這麼多年,阿月對你我可謂照拂頗多,她一個公主做了她能做的所有。這京中人最會跟紅頂白,你我雖為質子卻也深受禮待,當中有多少人是看在‘昭華公主’的面子上,可是哥你呢?你與姚盈初……”
“你的意思是,她對你我照拂頗多,她心悅我,我便合該也心悅她麼?”
宋硯辭擱下筆,用帕子不緊不慢地擦手,神情也淡了下來:
“在你看來,感情之事是該被當做交易的籌碼麼?”
“可你從前明明也對阿月另眼相看,難不成——”
宋知淩眉頭緊擰,“難不成你當真喜歡上了那個叫姚盈初的?”
宋硯辭淡淡瞟了他一眼,手落在膝上,“我喜歡誰與你何幹?雲笙,若無其他事,你先出去吧。”
“怎與我無關?!”
宋知淩站直身子,音調不自覺擡高了不少:
“今日你也看到了,太子如今要安排阿月擇婿,我對阿月什麼心思我相信哥不會不知道,從前我是顧及阿月對你的感情,一再隐忍,可你若是對阿月當真無意,那我便不會再顧及你了!”
宋知淩的語調高昂,語氣中帶着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惱意。
話音剛落,門外檐上的雪便嘩啦啦地掉了下來,就好似也被他的情緒所震動一般,緊接着,屋中再度陷入更為沉寂的緘默中。
空阒的房間裡,隻剩下宋知淩藏也藏不住的粗重喘息。
油燈輕晃,書案上的筆墨鎮紙影子輕輕移了位。
良久。
宋硯辭放在膝上的手不動聲色輕撚了幾下,而後擡頭直直望向宋知淩,微微勾唇,語氣溫潤:
“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