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次,程嘉束高燒,大病了一場之後,她便什麼态度都沒有了,因為不必再有了。
那是程嘉束病愈之後,去給父親和繼母請安。
趙氏看着瘦了一圈,卻也長高了幾分的的程嘉束,難得地露出了心疼之态。
摸着隆起的腹部,趙氏對一旁的程進沣說:“束姐兒的身子骨這麼弱,瞧這身子病了一場,瘦成什麼樣了!孩子既然身體不好,就得仔細将養着。以後呢,就别讓孩子一大早起來請安了,也能多睡一會兒,好好養養身子。”
一旁的程在沣點頭稱是。
從此以後,程嘉束便被免了晨昏定省。她與繼母的見面也從一日兩次,改成了一月兩次。再到後來,一年也就年節家宴上面,她才會與父親繼母見上一面。
她住的院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悄無生息地挪到了府裡一角,漸漸成了被人遺忘的地方。
程嘉束覺得,這個繼母,比她前世的後媽還要厲害一些。前世的後媽,至少不會攔着她爸爸不給她書念,也不會明顯地克扣她零花錢。
而這一世,讀書認字?不存在的。畢竟她同父異母的弟弟程嘉楠才六歲多,她的異母妹妹程嘉禾四歲多。而趙氏與程在沣,顯然都不認為她有讀書認字的必要,更不可能特意請個先生來單獨教她。甚至連針線女紅,都是她跟着身邊的丫環偷學的。
說起伺候自己的丫環,程嘉束便更能體會到,趙氏這位繼母,果然不愧高門大戶出身,手段自有精明過人之處。
跟别人家的丫環都是跟主人一起長大不同,她貼身伺候伺候的丫環,固定是兩個,都是一年一換的。
起初,趙氏還會找個理由,說她的丫頭大了,要嫁人了;或者找個丫頭伺候不精心的由頭,将她的身邊人替換掉。而時間久了,漸漸地理由都不需要了,大家都默認,她身邊的貼身丫環,幹夠一年,便要調到别處去。所以,程嘉束連像别人那樣,培養個心腹丫頭的可能性都沒有。
伺候她的丫頭婆子們,也不盡心。曾經也有過盡心的,隻不過沒有兩日便被調走了。于是後面的人也就都知道該如何對待她這位大姑娘了。
這樣的生活,若是放在土生土長的幾歲的小姑娘身上,隻怕到最後,不是傻了便是病了。幸好程嘉束兩世之魂,前生車禍身亡之前,已有三十多歲,心智觀念早就穩固。這樣的日子,雖然無聊難受,卻還不至于被逼瘋。
回憶起往事,原本輕松的心情便漸漸地沉郁下來。程嘉束歎了口氣,不再亂想,強迫自己從這些多愁善感的思緒中抽離開來。
她安慰自己,也沒有什麼好怨的,好死不如賴活着,總歸自己對這些家人就沒有什麼感情,也沒有什麼對親情的期待,那至少不會因為被親人苛待傷心難過。
再者,做女兒的,一年才跟父母見幾次面,這種情況顯然不正常。可自己親爹對此都不說一句話,怪人家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繼母做什麼呢?況且她的境況也沒有糟糕到極點,生父好歹是個官身。若是生到貧家小戶,攤上這麼個繼母,恐怕早就被賣到什麼糟爛地方了。她總是要嫁人的,嫁了人,還是有好好過日子的機會的。
很久以前,程嘉束便意識到在這個世間,女子生存何其艱難。身為一個廢材文科生,她對什麼化工,煉鐵鍛鋼一竅不通。且又是出生在這樣的家庭,有這樣的父親繼母,她早就放棄那大殺四方,闖出一番事業,走上人生巅峰的幻想了,隻求以後能平平安安過日子,已經是萬事大吉了。
程嘉束不願意再想這些煩心事兒,索性閉上眼睛開始在腦子裡天馬行空編故事。自己在腦子裡編些故事自娛自樂,這也算是她為數不多的消遣了。
她如今的生活,真的是非常非常非常枯燥無聊。人都是逢高踩低的。她在這個家裡的處境一望便知,爹不疼娘不愛的,便是待她不好,也沒有人為她出頭,反而是與她親近了,會有些不可說的麻煩。
久而久之,丫環們自然知道,不能與大姑娘親近。更何況,明知道在她這裡做了一年就要走,連伺候好主子,以後好得主子信重依靠的價值都沒有,那就更沒有人上心了。
平日裡,也幾乎沒有丫環敢跟她說話聊天。畢竟,誰知道會不會有些個愛攀高枝地,偷偷在主子面前搬弄是非呢?所以大多數時候,程嘉束隻能一個人終日枯坐着。
就連針線活計,也是那一年伺候她的丫頭好心,見她懇求,才敢在沒人的時候偷偷教她。程嘉束學得很是認真,一來是真的無聊,不做這個真的就沒有事做;再來畢竟藝多不壓身,她這個情況,多門技能傍身,總不是壞事。
其實現在想來,另一個丫環未必不知道,隻不過睜隻眼閉隻眼罷了。這世上,還是有好心人,在力所能及的情況下,願意為别人伸把手的。
隻是過了一年,那兩個丫環被換走之後,後頭的丫頭脾氣不大好,她便又沒了學針線的機會。丫環們知道她身份尴尬,除了有事之外,平時決不會與她說笑聊天。
因着都知道她的處境尴尬,遇上些個心性不好的丫頭,欺辱她,拿她撒氣也是常事。時間久了,她自己也習慣不主動與人說話。
她沒有人可以溝通交流,又沒有書本筆墨可以消遣,如果不給自己找些事情做,遲早是會憋出心理問題的。在發現自己情緒不大對勁時,程嘉束便強迫自己振作起來,開始嘗試着自己在腦海中構思一些小故事,聊以消磨時間,纾解情緒。
隻是今天似乎有意外的狀況發生。
程嘉束聽到院子裡傳來腳步,随即是她的丫環彩霞那驚異又谄媚的聲音:“呀,是銀珠姐姐!姐姐今日怎麼有空來我們姑娘這裡了?”
銀珠?繼母身邊的丫頭?這可稀奇了。程嘉束睜開眼睛,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不自覺抿了抿嘴唇。
到底繼母屋裡伺候的婢女素質要高多了,隻聽銀珠不疾不徐在外面說了兩句話,隻聲音不大,卻聽不清說了些什麼。
不過片刻之間,銀珠便進了内室來。她先朝程嘉束行了個禮,笑問:“不知姑娘今日身體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