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忙應道:“正是。”
男子喉頭擠出一道哼笑,逼上前,瞬間變了一副面孔,
“你這副說辭……當真以為我坐在那,就是死人一個,什麼也看不見了?”
婦人頓時被噎了好大一口。
她收了那副想要擺可憐的姿态,正眼打量着男子,在琢磨他的态度。
男子的再開口時,語氣和緩了不少,不過說出來的話,倒是沒給婦人留情面,“阿婆若是這般得寸進尺,莫不如我将你方才是如何賊眉鼠眼地從我攤子上順了一個瓜果,又是如何把瓜果滾到這位夫人腳邊的事情,好好與大家說說?”
婦人臉色一變。
“說到底,該要說法的,還輪不到阿婆你,反倒是我與這位夫人,當真是被阿婆你害得非常之慘。我的瓜果盡皆沒法賣了,夫人的衣裙又髒成了這樣。”
那男子把桌上的銀兩取下來,塞回到蘇意歡手裡,又走到那婦人前頭,攤開手,
“看在阿婆你也是受人所托的份上,事情沒成,後頭得的賞銀怕也是不多,我們這便發發善心,少同你算計些,隻十兩銀子便可抵債。”
“我五兩,夫人五兩。”
人群再次沸騰喧鬧起來,但是眼下再沒人偏幫那婦人,方才她是如何咄咄逼人的,衆人的目光也是雪亮的,要不是後頭總有幾個随着她的聲音應付的,他們也沒得覺得那婦人是對的。
“我呸,你血口噴人!你你你……你們狼狽為奸……我不與你們這些小雜種糾纏。”
婦人用力一拍男子的手,見狀不妙,趕忙抽身。
若是有人瞧得仔細些,便可發現那老婦一掉頭,先前應和她的那幾個也一并往外頭走了。
男子笑笑,盯着她的背影補上一句,
“你若是直接轉頭走也就罷了,全當我大發慈悲,花錢消災,買個安生。但你嘴裡再說些難聽的鬧我,我便追着你,跟到你家,白日在你家門前坐着,夜晚就到你們夫妻中間躺着,軟磨硬泡也好,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也好,終歸得叫你把錢給還回來了。”
“你可别不信我做不出,我陸少安有的是時間和力氣,與你慢慢磨。”
老婦打了個激靈,卡在喉頭的話咽了下去,灰溜溜走了。
隻是圍在水果攤前的幾個人還有些意猶未盡,站在一旁直愣愣盯着。
不過也是了。
這場面難得見一回,可不比那茶樓裡日複一日來來回回,快比泡了五遍的茶還要沒味的話本故事有意思?
陸少安彎腰撿起一個蘋果來,用袖口擦幹淨,直接咬了一口,走到那幾個人前頭,臉與他們貼得極近,恨不得鼻頭碰鼻頭。
“我說各位父老鄉親,戲都結束了,還指望着看什麼?”
“若是瓜果,新鮮的可沒了,摔地上砸爛了的倒是不少,還按原價賣,看上了就買,看不上就滾,眼下我被人算計着砸了攤子,可沒什麼好臉色示人的。”
路人被他這麼一通說教,心裡也不是滋味,嘴裡念叨着“晦氣”,甩甩衣袖,說着瓜果絕不買你家的,就算是眼瞎了也不買,便轉身走了。
蘇意歡聽得身後的熱鬧逐漸散了,轉過身來,再次規規矩矩地沖陸少安行了個禮,“今日當真是對不住。”
陸少安趕忙擡起她的手,“不必,不必,這本就不是夫人的錯。”
蘇意歡順勢起身,擡眼向上,這才看清身前男子的面容。
真是好一張端正标志的小白臉。
細皮嫩肉,膚白勝雪,同蘇意歡作比,那都是不差的。
一看便是養尊處優長大的,再不濟也是個富貴人家出來的少爺,氣度不凡,就算身上穿着的灰布襖有補丁,那也叫人完全無法對他那散出來的貴氣視而不見。
“在下可否鬥膽多問一句?”蘇意歡到底壓不下心中疑慮。
不同于先前趕人時的不依不饒,與那婦人糾纏時的市儈,陸少安此刻倒有些謙謙貴公子的姿态,笑笑,“夫人直說便是。”
“這瓜果攤,應當不是陸公子你的吧。”
陸少安視線往旁側挪了些,似乎在思考自己哪裡出了破綻,随即撓撓頭,“是……是呢。”
“夫人是如何看出來的?”
蘇意歡:“公子貴氣,很難看不出來。”
陸少安笑了兩下,“是,這賣瓜果,的确不是我的營生,隻是偶爾閑來無事,便喜歡找個熱鬧的地方靜一靜,所以就來這幫朋友做買賣。”
這番在别人眼裡或許狗屁不通的解釋,蘇意歡聽來倒也沒覺得有多奇怪。
隻覺得他這樣的,大概就是紀雲岚從前說的大隐隐于市,背後說不準到底有多金貴,想着不得罪人,蘇意歡趁機把鬥笠和銀兩一并取出,遞給他,
“既然如此,今日這銀兩,還請公子務必收下……就是,不知這點夠不夠呢?”
陸少安擺手,“夫人實在不必介懷,這點損失與我而言真是算不得什麼。說到底也就是我方才睡過去了,才叫那婦人得手,不幹夫人什麼事。若夫人非要給我這錢,我也得花費一筆去為夫人買一件衣裳賠罪呢。還不如夫人直接留下這銀錢,也省的麻煩了。”
蘇意歡:“那錢我就不給了,這鬥笠……”
“這鬥笠……我就更是不能要了。”陸少安将蘇意歡的手推回去,彎下腰,低下頭,跟她平視,“夫人的事情,近來我也是聽說了一些的。”
“也曉得夫人現下,正缺一件遮面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