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硯之低笑一聲，“幾個月也是大，溫五小姐，認了吧。”

伶人見兩人又要鬥起來，連忙打圓場，“二位客官，不如先歇歇，我們這裡啊～有上好的茶點，待會兒還有更精彩的節目呢。”

溫棠梨這才收斂了神色，轉頭對伶人笑道：“也好，我們便先歇歇，看看熱鬧。”

裴硯之微微颔首，語氣淡淡，“聽溫五小姐的。”

手中風鈴随着溫棠梨的動作輕響，麥穗挂墜在燈火下泛着碎金般的光澤。

她正欲開口調侃裴硯之的面具，忽聽身後傳來一聲急促的呼喚——

“棠梨！”

燕鶴明撥開人群疾步走來，額間沁着薄汗，衣襟微亂，顯然是尋了她許久。他的目光掠過她身側的赤狐面具，瞳孔倏然一縮，語氣卻仍溫和，“可算找到你了，你沒事吧？你還好嗎？”

裴硯之懶懶擡手，指尖輕叩赤狐面具的額角，“燕公子眼神倒好，隔着面具也能認出故人。”

溫棠梨擡手，指尖輕輕扣住傩面的邊緣，緩緩将其摘下。

面具下的容顔如月色般清麗，眉如遠山含黛，眸若秋水盈盈，鼻梁秀挺，她的肌膚在燈火映照下泛着如玉般的光澤，額間幾縷碎發随風輕拂，平添幾分靈動。

“裴二公子的聲音，”燕鶴明目光如刃，“化成灰我都聽得出來。”

溫棠梨嗅到空氣裡無形的硝煙，正要打圓場，卻見裴硯之忽然俯身湊近她耳畔，赤狐面具的獠牙幾乎貼上她鬓邊，“溫五小姐，你這位‘朋友’，倒是關心得緊。”

燕鶴明一把扣住她手腕，力道克制卻不容掙脫，“夜深了，該回府了。”

裴硯之輕笑一聲，修長手指漫不經心勾住風鈴麥穗，“急什麼？溫五小姐方才還說，要與我同賞這豐收夜景。”

他指尖一挑，風鈴脆響如挑釁，“燕公子若願同行，我倒不介意多盞燈籠照路。”

溫棠梨：我什麼時候說過？

“不必。”燕鶴明指尖發白，“沈先生還在府中等我們。”

溫棠梨夾在兩道目光之間，她餘光瞥見裴硯之面具後幽深的眸，又感受到燕鶴明掌心滾燙的溫度，索性将風鈴往裴硯之懷中一塞，“裴二公子，這禮物我贈你了。”

未等兩人反應，她已抽出手腕退開半步，笑盈盈道：“二位既然一見如故，不如在此對月論詩？我先回府陪沈先生嘗點心，告辭。”

話音未落，绯色裙裾已旋入人群。兩個男人僵立原地，一個捏着風鈴麥穗冷笑，一個攥着空蕩蕩的掌心蹙眉。

裴硯之低頭瞥了一眼手中的風鈴，目光癡纏，唇角勾起一抹譏诮，“燕公子，看來溫五小姐對你，也不過如此。”

燕鶴明眉梢微挑，慢慢轉首，“裴二公子，風鈴再好看，也不過是個物件。”

兩人目光交鋒，空氣中仿佛有火花迸濺，戲台的銅鑼恰在此時“锵”地一響，驚飛滿樹栖鴉。

溫棠梨并未急着回燕府。

今日的豐收節熱鬧非凡，街市上多了許多她從未見過的新奇玩意兒，琳琅滿目，令人目不暇接。

她左手提着一盒剛買的糕點，右手抱着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物件。

走着走着，她忽然想起小白。

今日這般熱鬧，他怕是依舊蜷縮在陰暗巷子的某個角落，不敢出來吧？

溫棠梨心中泛起一絲憐惜，腳步不由得加快了幾分朝着素帛居的方向走去。

原先小白待的那條巷子因前幾日死了人，早已換了地方。

溫棠梨四下張望，終于在一條稍顯僻靜的巷口發現了他的身影。

她唇角微揚，悄悄将手中的東西放在一旁，取出傩面戴在臉上。

月黑風高，巷子裡隻有幾盞昏黃的燈籠搖曳生光。溫棠梨蹑手蹑腳地靠近，忽然從巷口跳出來，壓低嗓音，“小白……”

小白被吓得一激靈，手中的半塊饅頭差點掉在地上。他擡頭一看，隻見一張猙獰的傩面在眼前晃動，頓時驚得往後縮了縮，聲音發顫，“誰、誰啊？”

溫棠梨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擡手摘下面具，露出一張明媚的笑臉，“是我，小白！”

小白愣了片刻，随即松了口氣，語氣中帶着幾分委屈，“五姐姐，你吓死我了……”

溫棠梨蹲下身，将手中的糕點遞給他，語氣溫柔，“今日豐收節，街上熱鬧得很，我給你帶了些好吃的。”

“謝謝姐姐。”小白怯生生地說道。

溫棠梨其實還為小白準備了一份特别的禮物，隻是這份禮物尚在制作中，再過些時日才能送到他手中。她心中暗自期待，不知小白見到時會是什麼表情。

離開溫府後，臨雨的日子也自由了許多。雖在江今禾死後，她的賣身契落入了溫晉手中，但好在溫晉事務繁忙，根本無暇顧及她這個不起眼的丫鬟。

溫棠梨蹲下身，目光溫柔地問：“小白小白，你為什麼不願意和嬷嬷一起住呢？為什麼總要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這條巷子裡呢？”

溫棠梨沒有等到小白的回答，反倒被他輕聲催促，“五小姐，夜深了，快回燕府吧，外頭不安全。”

她點點頭，轉身離去，身影在夜色中漸漸模糊。小白坐在原地，目光追随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徹底看不見，才緩緩低下頭，聲音輕得幾乎被夜風吹散。

“像我這樣的人，最好死了也不要麻煩别人來收屍……我不想麻煩别人。”

他頓了頓，目光望向遠處燕府的方向，眼中泛起一絲淚光，“我很謝謝王姨，五小姐，燕姨……可是，我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們為我費心。”

夜風拂過，小白蜷縮在牆角，将頭埋進膝蓋，身影在昏黃的燈籠下顯得格外單薄。

遠處的喧嚣依舊，卻仿佛與他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