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一般的沉默在空氣中蔓延開來。
暮色正以某種粘稠的姿态漫過校場。
“還不接嗎?”
趙靖安的話就像是懸在頭頂的斷頭台,每一個字都化作沉甸甸的枷鎖,套在溫棠梨的脖頸上,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的深淵。
“……臣女獻醜了。”溫棠梨艱難地擠出幾個字。
她緩緩伸出手,接過遞來的弓與箭,那搭箭的手止不住地顫抖,她的臉色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也許是心理陰影作祟,或許是壓力過大,任憑她如何用力,都無法将其拉開半分。
她閉上眼,腦海中驟然浮現出前世的畫面。
那支箭矢破空而來,穿透她的胸膛,鮮血染紅了她的衣襟,痛楚如潮水般席卷全身。
仿佛那支穿膛而過的箭矢從未拔出,此刻正在骨縫間重新生長。
遠處箭靶紅心在視野裡扭曲成血色漩渦。
不、不行……拉不開……
為什麼?不應該這樣的。
冷汗順着額角滑落,她能清晰地感覺到趙靖安的視線如芒在背。
若是表現優異,或許能得太子青睐,若是表現拙劣,又會讓溫家蒙羞,雖然她對那個将她視作棋子的家族并無太多眷戀。
可是那隻是溫晉一個人的錯,她隻恨溫晉,溫阮與溫芷筠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溫五小姐這是怎麼了?”裴硯之的聲音輕飄飄地傳來,“莫非是這弓不合手?”
裴硯之的手指輕輕覆上溫棠梨的手背,掌心溫熱,指尖微涼。
他的力道并不重,卻穩穩地托住了她的手。
“别怕,我在。”
裴硯之的呼吸輕輕拂過她的耳畔,帶着一絲若有若無的沉木香,溫棠梨的心跳陡然加快,耳根泛起一抹淡淡的紅暈。
手指在他的引導下緩緩收緊,弓弦被一點點拉開,發出細微的“吱呀”聲。
她的目光落在遠處的靶心上,卻仿佛怎麼也聚焦不了,眼前一片模糊。
“沒事的,把眼睛閉上吧。”
箭矢在夕陽下泛着暖黃的光。
溫棠梨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仿佛被他帶入了一種奇妙的節奏中,心跳與裴硯之的呼吸同步。
“放。”
他的聲音輕輕落下。
溫棠梨的手指一松,箭矢破空而出,帶着一道淩厲的直線,貼着靶心邊緣,以毫厘之差,最終穩穩釘在了……外環之上。
“差一點,但作為初學者而言,已經很不錯了。”裴硯之的手依舊覆在她的手背上,沒有立刻松開。
溫棠梨的手指蜷縮,感受着他指尖的繭,想要抽離,卻又被他不動聲色地扣住。
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的标靶上,唇角勾起一抹笑意,像是滿意。
“兩位的舉止倒是……親密?”趙靖安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帶着幾分戲谑。
他的眼神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血脈這個東西,指定有點說法。太子趙靖安摸着下巴,語氣輕佻,“要不我去讓父皇給你們兩個賜婚?我看也算是美事一樁。”
溫棠梨當場就抽回了自己的手。
“……”
裴硯之的神色依舊淡然,仿佛方才的親密不過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他側身偏頭,擋在溫棠梨身前,語氣平靜,“殿下所言,實乃玩笑。既同處白鹿書院,便是同窗學友。同窗之誼,情比金堅。見人有難,豈有坐視不理之理?于公,書院之内,互助乃應盡之責;于私,情誼所系,自當全力以赴,定不負同窗所托。”
趙靖安挑了挑眉,目光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笑意更深,“哦?同窗學友?裴公子倒是熱心。”他的語氣帶着幾分揶揄,仿佛看穿了什麼,卻又故意不點破。
他心裡暗自冷笑,這個女子到底是哪裡值得趙佑安與裴硯之如此上心?
論出身,不過是溫府一個庶女,母親是個沒名沒分的商賈之女,父親溫晉雖在朝堂有些話語權,卻也未必會為她撐腰。
論能力,連柄演武場操練用的弓箭都拉不開,柔弱得像是風一吹就會倒。
可偏偏,趙佑安與裴硯之這兩個平日裡眼高于頂的人,竟都對她格外關照。
今日的白鹿書院,熱鬧非凡。
先是太子趙靖安帶着一衆随從浩浩蕩蕩地進了書院,引得衆人紛紛側目,議論聲此起彼伏。
然而,誰也沒有注意到,三皇子趙佑安早已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人群之外。
他一身勾着金線的白衣,衣料雖華貴卻不張揚,襯得他身形挺拔如松。
趙佑安沒有帶随從,也沒有刻意引人注目,隻是靜靜地站在一旁,目光淡淡地掃過人群,最終落在遠處那道纖細的身影上。
他知道,自己不該來。
可他還是來了。
他是三皇子,是趙靖安的眼中釘。
一舉一動都被看在眼裡,他這樣做也許會害了溫棠梨,可是他……想靠近。
趙佑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太子殿下,玩笑話還是少說為好,嚴謹些總是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