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葉婵應信上邀約,到了酒樓裡。
這家酒樓開在城南,規模不大,遠遠望去,寂冷清幽,瞧着倒是鮮少有人進出。
方梨也能猜到他們約在此處相談的目的,一想到即将掀開塵封已久的過往,她的内心就止不住的顫抖。
原以為她已告别了從前的人生,卻不曾想真有人将她舊事挖出,以此為威脅,想陷她于不義。
她擡頭看了眼酒樓上的匾額,遲緩地擡腳走進去。
一樓大堂簡單陳設,僅坐着兩三人,各自低頭吃食,沒有異常。
她順着樓梯走到二樓,一眼便注意到了坐在角落裡的男人。
他一身紫黑色常服,濃眉之下是滿是算計的一雙眼,尖嘴猴腮,一看就不是好人相。
她還在猶豫,那人就朝她招手了。
橫豎都要弄清事情原委,她深吸了口氣,想到平日殿下的姿态,也硬着頭皮有樣學樣,鎮定從容地走過去,一坐下便搶先開口道:“說吧,找我何事?”
實則,心尖子直打顫,手指緊緊揪着袖口,才勉強維持住沖動。
殿下說過,第一句話便能輕易看穿人的心理,而她若任由對方先發制人,那之後的局面就會顯得很被動,她須得搶占先機!
男人果真愣住了,狐疑的目光打量了她幾眼,“你是方梨?”
方梨僵硬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寫信與我,難道不知我是誰。”
一陣沉默,男人那雙渾濁的目色直直的盯着她,一度将她盯到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的鎮定,嘴角的笑容越發酸澀,她始終不敢松懈,多疑之人是不會放過一絲一毫可能的變化。
良久,男人笑了,笑的陰恻可怕,“差點被你騙過去了,你是方雲嵩的獨女吧?”
那一瞬,心一沉再沉,跌進永無止盡的深淵中。
‘方雲嵩’三個字已有十一年未曾聽到,是一入耳便能讓淚水溢滿眼眶的名字,她沉寂多年的心再次活了過來。
原來一切都是她以為的。
她以為自己已經将過去遺忘,以為自己能重新來過,以為自己什麼都記不得……
原來她記得的。
那是她的爹爹,是她日日思念,卻不敢承認的爹爹啊!
她永遠記得爹爹交代給她的最後一句話——好好的活下去!
即便在生與死之間,她也努力求生,不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性。因着這一句話,她苟延殘喘的活着,哪怕刀架頸側,也不流一滴淚,滿腦子隻想着沖出去的機會有幾成。
幼小的她被藏在米缸裡,狹小擁擠的空間一度令她喘不過氣,四周盡是黑茫茫一片,聽着外頭哀嚎遍野,刀劍劃過皮肉的‘撕拉’聲,小小稚子終究還是憋不住哭腔,可她想起爹娘鄭重的忠告,連忙用雙手捂住嘴,任由淚水淌落,也不發出丁點聲響。
直至外頭再無聲響,人息就此消弭,隻有沉重的步伐在院子裡穿梭。
她止住了哭,擦幹了淚,靜悄悄的聽着外面動靜,可心跳聲大過響動,緊張壓迫的心緒雜亂無章,她摸了摸衣襟,那裡藏着一朵梨花,是娘親生前最愛的花。
常有人将梨花認作不祥之物,覺得它會帶來苦難與分别。
可娘親偏愛于它,偏愛它的純潔與高尚,認為她會為自己家人帶來生活與希望。
突然,頭頂一陣光亮湧入,一張兇神惡煞的面孔吓得她差點尖叫出聲——
她最終還是被發現了。
瘦弱嬌小的身子被侍衛粗魯的抓出去,她硬是被按在米缸上,磕的她腦袋昏暈,耳邊嗡嗡作響。
沒等她反應過來,便有冰冷鋒利的刀劍架在脖頸之上,一陣涼意直蹿頭頂,身子骨都是麻的。
她緩緩睜眼,尚有餘紅的眼眶顯得楚楚可憐,可她并不指望這些人會良心發現放她一馬,她極力忽視瘋狂跳躍的心髒,瞥向四周,尋找求生之路。
爹爹要她好好活着,她得先活下去,才能難過。
可那刀劍舉起,趨勢更快!
來不及了……
她絕望的看着刀身上的光影,映照出她恐懼又驚駭的面龐。
她也是怕疼的,隻是……
爹娘他們疼不疼啊——
閉眼的那一瞬,有一道高昂的聲音響起,推延了她的死亡。
“且慢!”
她茫然的睜眼,看着一人遠遠走來,高大的身軀将她襯得更加瘦小。
她不知道他是誰,卻也沒天真的覺得自己能逃一死。
她見他開了口,沉沉的嗓音如鬼魅夜行,“上頭還要問話,暫留她一命。”
侍衛遲疑的看了她一眼,“這……”顯然是當心突生變故。
“怎麼?想抗旨不成?”厲聲質問令一衆侍衛不敢多言。
“屬下不敢。”随即,便壓着她去往陌生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