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不過初秋,花香彌漫,露水凝結。宏光寺位于西南一側,本是偏僻清幽之地,卻因皇家之人常在此地禮佛參拜,從而在民間流傳開來,此時寺院外人來人往,香客絡繹不絕,寺内香火旺盛。院中靠右側長着一棵古樹,枝繁葉茂,枝條往外延伸,被衆多紅綢壓的微微低垂。朱甍碧瓦在古樹的掩映下連綿一片。
裴浔一早便等在了寺外,他看上去并不着急,隻是時不時的擡頭看一眼。他早就計劃好了一切,進入公主府隻是他計劃開始的第一步。
忽地,他眼前一亮。
公主出行,身旁守衛衆多,他遙遙一望便見寶馬香車緩緩駛來,放眼整個大魏,也隻有甯安公主才會有如此大的排場。
他等了許久才等到這個機會,自然不能放過,低頭理了理衣袖,便從一側暗巷走出,與府上一個小厮彙合。
以他的身份本也不配随侍,但他那好面子的父親為了臉面上過得去,就給他指了個人。
彼時陽光正好,樹葉飄散,他站在宏光寺外,目光緊盯着寺内,即便聽到動靜他也沒回頭,隻是明顯感覺到一道視線隔着人群落在他身上,正巧小厮朝他跑來,他嘴角微微上揚,自覺完美的弧度果真令她上鈎。
甯安公主的目光帶着打量與思量,就如往常一般吩咐手下,把他帶回了公主府。一切都如他所願,亦在他掌控之中。
思及此,他不禁笑出聲來,笑着笑着,又忍不住歎了口氣,雖說心動無法避免,但理智依舊占了上風。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要什麼,不該要什麼。
趙槿貴為公主,遲早要去和親的,而他所能做的便是助她在以後的日子裡亦能随心所欲。
不知不覺也到了房中,他點燃燈燭,坐在西窗下的書案邊,靠近燭台拆開信封,讀完裡邊的内容後,指尖一點點的攥緊了。
屋内燭火明滅,他的眸子裡暗浪滔天,面色冷峻,形如鬼魅。
他從懷中取出那根竹繩,盯了許久,久到眼睛發酸,才将信封放入火燭中,任由焰火席卷,火舌在眼前跳躍,很快便将那一紙信封吞噬殆盡。
他起身熄滅了燭火,又将竹繩放回懷中,才入内室安寝。
翌日卯時不到,裴浔就出了府門,在跨過門檻時,腳步稍頓,府外的小厮還是昨日那二人,他們毫不經意的對上眼,隻見裴浔微微一笑,二人怔愣間,他已策馬離開。
“我沒看錯吧,他頭上的簪子昨日還不曾戴着。”待他走後,他們才敢小聲嘀咕。
“不止是簪子,還有那衣衫,你瞧見沒,那料子一看就不便宜。”
“難道是殿下贈的?”
二人相視一眼,一想到昨日還把人給得罪了,他們就一陣後怕。
“以後還是小心着點吧。”
裴浔自然不知二人所想,他方才所為的确有些刻意,但發上簪子好看的緊,怎能留着自個兒欣賞。
他心情甚好的回了軍營,剛一下馬,阿辭就匆匆而至,話還未出口,便看到他頭上的發簪,‘咦’了一聲,驚訝道:“裴大哥,你這簪子好生别緻,還有這身衣衫,着實稱你,是自己買的嗎?”
“不是,”裴浔含笑道:“别人送的。”
“是……姑娘?”阿辭不确定道。
“嗯。”他雖然沒有多說,可那語中之意都寫在臉上了。
阿辭沒見過他這幅模樣,高調到恨不得讓所有人都看到他頭頂的簪子,不禁失笑一瞬,“女子贈衣,想必這位姑娘是屬意于你的。”
裴浔愣住,這話從外人口中說出竟能令他心腔劇烈顫動,不知名的情緒在他心頭流竄,就連指尖都是酥麻的。
阿辭沒注意到他的變化,像是才想起正事來,“對了裴大哥,你可知過幾日便是營中一年一次的比武之日,到時全營的人都要上場,你才來不久,還不熟悉這兒的規矩。雖說你武功好,可到時車輪戰也會把你熬垮的。”
“車輪戰?”裴浔的心情逐漸平複下來,聞言又是眉頭一緊。
阿辭颔首,解釋道:“其實這規矩的确不公平,但裴家軍一向如此,到時先是有人問,誰自認為是全營裡最厲害的人,接着由他作為第一個被挑戰者,直到下一個勝者出現,輪番戰鬥,直至再無敵手,若是沒人主動站出,便由諸位教頭推舉。”
這規矩确實不合理,即便一個人武藝高強,又怎敵得過輪番挑戰,就算是磨,力氣也都會被磨沒了。
“那具體比什麼,隻是武功嗎?”
“這又有的說了。”阿辭笑道:“比武場上,可以選擇你熟悉的兵器,将你所有的本事全都使出來,除了不許射箭和弓弩外。”
的确,像這等鑽空子的武器實在容易傷人。
“但今年又有些不同了。”阿辭眨眨眼,調侃道:“因你前幾次太過招搖,若是沒人樂意做出頭鳥,你将會衆望所歸,成為那第一個。”
裴浔汗顔,無奈道:“我并不想招搖,實在是……”
“實力不允許嘛,我懂我懂。”阿辭掩唇偷笑,似是想起關鍵之處,神情突然變得沉重,“還有一事,我方才來時,見裴溯正在場上練劍,他對這場比試似乎極為重視,若是你二人對上……”
阿辭的眼中透露出擔憂,雖說他相信裴浔不會輸,但好歹是親兄弟,若是臨了下不了手怎麼辦。
也不怪他這麼想,隻是裴大哥看着就是個心軟的人。
阿辭的關心令他心頭一軟,眉眼微彎,安撫道:“放心,我心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