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浔定定看了她片刻,不言不語,葉婵也毫不退讓,似乎在比誰先敗下陣來。房門緊閉,周遭藥味濃郁,卻有一股清香穿堂而過,裴浔嗅覺敏銳,似有所感,不動聲色地垂下眸子,接過碗一口飲盡。
這藥可使聞者落淚,可他卻喝的面不改色。
葉婵笑了笑,收拾一番便起身往外走。
裴浔在身後喊道:“你還沒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他的語速極快,随着他話音落下,屋外傳來一陣清泠泠的鈴铛聲,清脆悅耳,亦有似曾相識之感。
裴浔的心跳蓦然加快,他撐起身子往外看去,這些時日他像是死過一遭,渾渾噩噩的度日,隻有眼下,他才覺得自己重拾生機,連身上的血液都沸騰了。
“看來這藥果然管用,公子都能起身了。”葉婵轉過身,眼中難得帶了一絲笑意。
她順着裴浔的目光看去,頓時斂了笑意,“這陣子發生了許多事,一兩句說不清,公子還是好好養傷吧。”
葉婵端着托盤推開門,不知看到了什麼,腳步稍頓一下,而後颔首低眉,徑直離去。
微微敞開的房門将院中一角展露在眼前,他似乎聞到了海棠花的香味,淡淡的,甜甜的。
裴浔從最初的激動忐忑,到如今已然平靜,他慢慢地坐起身,靠在床旁,目光漸漸從門外收了回來,落在眼前的屏風上。
屏風上的花鳥魚蟲惟妙惟肖,他盯着出神,不合時宜的想到了一些久遠的事兒。
那是他剛進府的時候,心中藏着事兒,看誰都沒什麼好臉色,尤其是這滿院子的男子總在談論‘今日殿下又又又召見了誰’‘殿下喜歡喝什麼,喜歡吃什麼’‘今日的殿下比昨日又明豔了幾分’此類雲雲。
是以,趙槿讓他住在這間屋子時,他沒什麼感覺,那時的他怎會想到在不久的将來他會無比懷念這一寸之地。
耳畔的鈴铛聲更響了。
許是他出現幻覺了。
“裴兄。”
裴浔朝門外看去,略感驚訝,“江兄,你怎麼來的這麼快?”
江以遊一陣失笑,“裴兄昏睡了幾日,我等日夜兼程,怎麼都該趕到了。”
“我竟昏睡了幾日?”裴浔訝然,似有想到什麼,忙問:“裴家軍衆人可在?”
他無聲無息的被帶到這兒,若是無人通知那群人,怕是……
“放心吧,他們都平安。”
江以遊索性在他身旁坐下,看了他兩眼,又移開目光,後坐立不安,反複瞟向他,明顯欲言又止。
裴浔看在眼裡,并不着急,他算是明白了,這一個兩個都知道了些事,分明憋不住話,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就等着他來問,結果他問了,又是一句‘說來話長’。
哪來的毛病!
反正他還受着傷,真着急的話總有人忍不住。
“江兄。”
江以遊反射性的回道:“啊?”
“有勞你幫我倒杯水。”
江以遊看向遠處的水壺,應了聲,倒水的間隙仍在想當下的局勢,他的确了解到了一些事,但這并沒什麼用處。
他一步步走到如今,都是聽君主吩咐,在家國安定,山河無恙之時,他尚且能有幾分自己的主意,隻是一朝失去了主心骨,他也開始茫然起來。
裴浔喝完水,将杯子擱在一旁,見江以遊神思恍惚,如同夢魇了一般,便喚了聲:“江兄?”
他對江以遊的了解并不多,隻從旁人那聽到一二,他年少喪妻,自此愈發沉默,更沒有再娶的打算。
他的人生看起來很平淡,卻處處透着苦澀。
江以遊沉思時會下意識的摸着腰間玉佩,這是他和他的妻子之間唯一的聯系了。
“無事,近日的确發生了不少事,如今府外處處都是兵衛,裴兄莫要出府,免得教人抓去。”
裴浔皺眉問:“宮裡究竟什麼情況?”
沉默良久,江以遊道:“百官皆淪為俘虜,聖上病重,至于太子……”他頓了下,“不知是死是活。”
這就奇怪了,“大夏皇室幾乎滅絕,還有誰在步步籌謀,以緻如今的地步。”
“這個問題怕隻有問葉……”江以遊立時改口,“不,應該要說公主殿下了。”
裴浔驚愕片刻,對方沒完全說出口的那個‘葉’字明顯被他捕捉到了,在腦海中過濾一遍,似乎又将整件事聯系起來,頓時理解了。
葉婵能将他從鐵牢中救出,能繼續住在這公主府裡,能在宮裡宮外如出入無人之境,連談吐舉止都與往日不同。
他對葉婵的身世并不好奇,隻不過要想名正言順地在這個名頭上站穩,自然不可能随意找一人來濫竽充數,唯一的解釋便是——她的身份為真,是皇室血脈。
想來背後之人是看中了葉婵容易拿捏,與其操控一個不聽話的傀儡,不如将一個自小便沒享過福的皇女架到這個位置上,讓她感恩戴德,畢竟她的富貴殊榮能輕易得到,也能輕易失去。
若他是執棋之人,也會選擇一個位卑弱小,毫無抵抗力的蝼蟻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