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胡亂夾了幾口菜,喝了點湯,那湯還是陸燕萍舀給她喝的,她不得不喝完。
“好吃不?”
“好喝,陸老師的手藝真好。”
袁砺莫名咳嗽了一聲。
似是收到了什麼信号,林月歌站起來收拾自己的碗筷:“你們慢些吃,我去看看小寶。”
把碗筷放到廚房,她才松了口氣。
終于不用面對那兩道目光了。
她走到了西院的房門,窗戶外看去,袁小寶睡得噴香,還咯咯笑了兩聲,她就沒進去,站在院子裡,松動了一下肩膀。
方才飯桌上吃了幾口飯,她渾身難受。
現在看着這棵樹,便好了一些。
合歡樹開出了好多新花,粉豔豔的,一簇簇,有些毛絨絨的感覺。
她在夢裡最喜歡這種花,冬天,泡在清白的茶油裡,既漂亮,還有安神解郁的功效。
小時候,外公帶她炮制過幾次花幹,她更喜歡鮮泡茶油。
蹲下身來,她檢視着,想找幾朵既大又完整,顔色還鮮亮的。
後屋裡,電視機打開了,是袁家父子倆都愛看的新聞聯播。
陸燕萍洗碗的聲音也傳到了院子裡。
唯獨花落下的聲音,她聽得最清楚,撲簌,撲簌。
外公家裡有一本詩集,她曾翻看過。
上面有幾句,她至今記得:日暮東風怨啼鳥,落花猶似墜樓人。
起先,她是不明白的。
為什麼落花會像是墜樓人。
經了這場夢,她才有些感悟。
雪夜裡,臨死前的她,半閉着眼睛,最後的一絲知覺中,也是這樣聽着雪花落在自己的眉毛上,頭發上,撲簌,撲簌。
女子的情愛大多是這樣吧?
無關乎壯烈,有時候悄無聲息,隻是發出一點點的聲音,細微到,被周遭的凡塵俗事,輕易遮蓋過去。
她蹲着,往前移動了一下。
目光落到了兩隻腳上。
一雙幹淨的軍綠色膠鞋。
她擡頭往上看去,又是他。
他看起來像是在這兒站了一會兒,肩頭上,也沾了兩朵合歡花瓣。
他不去看電視麼?
她攀着樹幹站了起來。
手指纖細白淨,手背下是蒼老斑駁,幹枯棕黑的樹幹,總顯得她格外地稚嫩些。
袁砺挑了挑眉:“鼻子不疼了?”
明明是個問句,音調卻往下降,像是他格外地笃定。
她先是點頭,又是搖了搖頭。
最後止住了動作,有些憤恨自己似的:“不疼。”
貝齒細細的,密密地咬着櫻粉色的下嘴唇,那一會兒,天光也跟着暗淡了下去。
這個寒暄過去後,袁砺開口:“你知道我沒去北戴河。”
這一次,是個真真正正的肯定句。
“為什麼?”
為什麼。
他連這個也要刨根問底。
她隻是随意看了他一眼,他就猜到了這麼多。
不愧是男主。
她的手指在樹幹上彎曲了,緊緊地扣了下去。
“我——”她覺得自己的嗓子幹地要命,說出來的話十分粗粝。
清了清嗓子,她才坦誠:“我就在那輛火車上,看見你們了。”
他目光沒從她嬌美的臉上移開半分,半邊眉毛微微挑起。
“我都忘了,我是坐得哪列車,好像是從……”
他拖長了尾音,尾音像上輕輕卷曲,像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鈎子,等着獵物咬下。
她嘴唇微張,開口接了他的話:“廊坊站。你從廊坊站上的火車。”
袁砺露出一個笑,似乎有些滿意,又似乎有一些意外。
“對,廊坊。”
他一邊說,一邊往前跨步,将她逼地連連後退。
此際,天色已然全都暗了下來。
他的手臂撐在了她腦袋的旁邊,樹幹往後仰了一下,她屏住呼吸,不知道他發了哪門子瘋。
她的臉蛋,還沒他一個巴掌大。
袁砺勾起嘴角,好整以暇地笑了。
他彎下腰,俯下身,正好把臉湊到了她的耳邊。
她的耳垂圓潤潤的,帶着珍珠一般的光澤。
他輕輕開口。
“這件事,你不會讓我爸媽知道,對嗎?”
随着他清晰低沉的吐字,她的耳邊吹來一陣陣熱風,每一陣,都帶着他獨有的氣味,令人揮之不去。
她心如擂鼓,點頭如搗蒜。
“那就好,否則……”
他淡淡地看着她,收回手臂。
自始至終,他臉上笑容的弧度,沒有變過分毫。
他退回到了樹影之外的地方,面目也同樣隐約了起來。
他沒說否則怎麼樣,但是不需要多說,她會替他保守這個秘密。
胸口的砰砰聲快要震破耳朵了,此時隻聽得見自己血液在腦子裡回流的聲音。
酥酥的。
他靠得太近了。
近到呼吸交錯。
她緊緊地握住手掌:“知道了,我不會給陸老師他們說這些的。”
“守口如瓶。”
他替她補充。
“是,守口如瓶。”
她點頭如搗蒜,明明眼睛望着他,卻是一片空虛。
“袁砺,小林,你倆都在院子裡呢。進來吃水果。”
陸燕萍探出半個身子,叫了一聲。
“知道了,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