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懷孕
梅氏忍不住尖叫:她想起來了,這個聲音她記得!
嚴貞狠狠剜了她一眼,随即一把扯住弘楔的袖子,“——和尚,你故意阻攔秦道長救我風弟!”
弘楔的僧袍已漿洗多次,不少地方毛了邊,此時被嚴貞用力拉扯,終于不得好死,“刺啦”一聲,半邊袖子被扯下,露出瘦削堅韌的半截小臂。
弘楔臉上怒意浮現,卻不是對着嚴貞,他單手抓住桃木劍刃,攔住道人繼續施法的動作:“嚴施主并未離魂,你這驅鬼追魂的捉附咒根本藥不對症!”
又強行迎劍上前,目光逼視對方,“他身上也并不是邪魔附體,你若強行壓制,即便一時困住那活物,可一樣不能把它殺死!因為一旦蟲死,嚴施主立刻一命嗚呼!你這是草菅人命!”
除了梅氏,一家子女人呼啦啦上來,試圖拉開兩人,準确地說,是試圖攔住弘楔。
老太夫人掰着弘楔的胳膊,顫巍巍地勸,“法師,弘楔法師,你聽老身一言。兩位高人都是來幫老身的孫兒治病救命的,或許所用的法子不一樣,可無論什麼辦法,隻要能救風兒,老身都會感激不盡。”
她牢牢把住弘楔的左手,“法師呀,老身相信法師是為了風兒好,可秦道長法力高強,能請神驅鬼,十裡八鄉莫不受其恩惠,今日他能屈尊到老身府上,老身感激不盡。你是出家人,慈悲為懷,隻要能救人性命,就莫要計較到底是自己還是旁人出手了罷。”
弘楔壓抑着怒火:“貧僧不是在計較。隻是嚴施主現下的情況根本不适合強行驅邪,這位道長真的是在對症下藥麼?!”
右手欲奪下木劍,黃氏母女同時壓了過來:“——道長施法,萬萬不能打斷,若法師因一時之氣橫加阻攔,影響了道長施展法力,難道就不會傷害我兒的性命嗎?”
“秦道長不過用了一道靈符,風弟的肚子便小了一圈,比起你含混不清的做法,人人都能看出哪個有效!你若再糾纏不休,當心我嚴家送你去見官!”
總角小童也來幫忙,掉了門牙的嘴一口咬在弘楔手上,弘楔吃痛,試圖揮開,那小童隻嗚嗚噙着不撒口。
梅氏讷讷,試探着想上前拉架,“大家莫要吵,弘楔法師沒有惡意……”将将伸手,嚴貞厲聲呵斥,“你給我站在那裡不準動!”
房内情形亂成一團。
姓秦的道人緩緩睜開眼睛,立起桃木劍,上下打量着身陷困境的弘楔,單手撫了撫短髭。
“小和尚,你可知道,因為你方才的阻攔,嚴善士的最好救治時間,就這麼錯過了。”
嚴家的女人齊齊倒抽一口冷氣。
弘楔冷笑一聲,“依道長所見,嚴施主生的是什麼病,中的是什麼邪,救治的最好時間,又有何憑據?”
道人再次撫了撫短髭,雙眼微眯,“修行之人,這般浮躁。聽聞因己之過誤人性命,第一反應竟不是心懷歉疚,反為争一時之對錯,在這裡質問貧道——小和尚,你可還有半分慈悲之心?”
“好一個‘因己之過誤人性命’!這位秦道長,你這是做好了打算,一旦救治不當,便把罪過推在貧僧身上嗎?”
“何等的固執己見,何等的不知天高地厚。”道人幽幽歎息,目光轉向嚴家女人,“諸位善士,這便是你們請來的高僧?未免太病急亂投醫了些。”
“道長教訓的是,隻是我們婦道人家太過心急,”黃氏忙忙垂頭認錯,又看向弘楔,“弘楔法師,勞你辛苦一趟,實在抱歉,小婦人家中略有銀錢,如果不嫌棄,法師便收着,權做路上盤纏吧。”
——這竟是直接要趕他走了。
弘楔心中充滿了無力和憤怒,不待他再次曉以利害,原本扯着他右臂的嚴貞用力搡了一把。
“我家不追究你阻攔救治之罪,已是寬容大度,今日我家便當從未來過你這一号人,和尚,趕緊走吧。”
弘楔腳下亂了一步,梅氏上前扶他,卻不小心沾了鮮血在身上。
弘楔擡起手,參差不齊的牙印上,鮮血混着唾沫慢慢湧出。
梅氏撤回雙手,小心翼翼看着他,“法師……”
“貧僧的琥珀現在何處?”弘楔放棄勸說那三個女人,轉而把希望全寄托在梅氏身上,“是誰、什麼時候動手拿掉的?如果不超過一個時辰,琥珀的鎮魂之力便依然存在,快些拿出放回,嚴施主才不會随時出事。”
梅氏沒有說話,隻拿通紅的眼睛把嚴貞望了一望。
弘楔了然,不等他開口,嚴貞先嗆了過來:“你這和尚,怎的這般沒臉沒皮?念在你是佛門弟子,我家已是足夠客氣,難道還要我們着人攆你才肯走人?”
一道暗影砸過來,“拿着你的寶貝趕緊走吧!”
弘楔兩指截住琥珀。總角的小童也有樣學樣,沖着地上的木魚踢出一腳,奶聲奶氣地呵斥:“拿着你的寶貝趕緊走吧!”
木魚撞在門檻上,彈回來,滴溜溜地轉,不知道多少圈後,終于慢慢停了下來。
房内一時安靜非常。片刻,一道清亮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真真一場好戲,貧道今日算是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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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眨眼的功夫,伴着一道輕微的“噼啪”聲,袅袅輕煙,一個修長的身影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那妖道依舊是一身素淨的生絹道袍,隻是不知什麼時候腰間多了一條新染就的蓼藍色腰帶,細細勾出勁瘦腰身。還是那根桑木枝的發簪,還是那張滿是笑意的臉,還是那粒奪人視線的朱紅丹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