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夫人!”
“阿音!”
力竭的兩人同時出聲阻止,梅氏擡頭,因淚而紅的眸子帶着幽怨的恨意,手上力道不減,就那麼直直地看着嚴柏風。
隻一眼,弘楔便明白,她知道了。
或者說,在青蛇誕生的短暫時間裡,勾連前因後果,她已經猜出了這場災難的本質原因。
“……這是妖邪,是邪物——”她看着嚴柏風,目光畏懼卻又堅定,“殺了妖物,嚴郎就能恢複從前的樣子,是不是?!”
目光騰得轉向弘楔,她盯着弘楔的面容,色厲内荏,想從他那裡得到想要的肯定。
“法師,我說的是對的,是嗎?”
“梅夫人——”
“——是不是?!”
“阿音——”
“梅夫人,你手裡的小蛇并不是什麼妖邪。但眼下不是說這個的時機,梅夫人——”
“……是不是?”目光哀切,梅氏不顧丈夫的阻攔,隻死死盯着弘楔,神情幾欲崩潰,“法師,我說的是對的,是這樣的,是這樣的……”
嚴柏風掙紮着撐起了上身,到了這個時候,他的臉上反倒一派甯靜。
“阿音,把它交給弘楔法師,”他對梅氏遞出了一隻手,那曾是一隻極漂亮的手,皮相美好,骨相有力,如今卻因為瘦弱而青筋暴起,隻剩下了薄薄一層青白人皮。
他的目光極為坦蕩,就這麼一直看着自己的妻子,看着她,直到她卸了力道,慢慢垂下手臂,小蛇掙紮逃出。
弘楔及時出手,将它收入木魚之中——現下,這裡是護住它的最佳所在。
梅氏哭着撲入丈夫懷裡,“嚴郎……”
“阿音乖,不要哭,你想知道的真相,我現在便告訴你。”
“不,阿音不想知道了,阿音隻想等你好起來,我們一起過完下半輩子,嚴郎——”
“——你有權利知道,阿音,你應該知道,”嚴柏風堅定地拉開她的雙臂,看着她哭花的臉,輕輕拭去淚痕,“……我來告訴你真相。”
弘楔将目光從二人臉上挪開,就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嚴柏風的後背——
他的眼睛突兀地睜大,再也無法從那背上挪開。
“您不需要保證”——不需要保證,弘楔終于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
這一刻,弘楔心底一片荒涼。一聲歎息,繃緊的弦斷裂,全身氣力散盡,再無法聚起分毫。
“……我不是一個好丈夫,當初答應你的事情,還是食言了。”
“沒關系,我不在意,真的不在意,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我不在乎,隻要我們将來——”
“阿音,我騙了你、騙了自己那麼多年,到這個時候,我不想再騙下去了。”他用力捧住梅氏的臉,讓她正視自己的眼睛,“正視自己的心,真的是一件很難的事,很難,很難。阿音,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像一個丈夫那樣愛你,那樣和你心意相通,我有多想和你做一對普通夫妻。”
“嚴郎你不要再說了,阿音不想——”
嚴柏風無聲浮起一個笑,隻是那笑容很快淡去,仿佛所有的掙紮都随着這個笑容消失了。
聲音也淡得像被吹散在風裡。
“阿音,你知道嗎,比起‘嚴郎’,其實,我更願意聽你叫我‘哥哥’,像小時候那樣,稱呼我為‘嚴家哥哥’。”
“我不要!”梅氏憤怒地盯着他,聲音尖刻,“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與你同床共枕三年!我是你的妻子,不是你的‘梅家妹妹’!”
“阿音……”
“我隻想做你的妻子,從來不想做你的妹妹!”
“梅夫人,”弘楔的聲音像一聲歎息,帶着難以言說的悲憫,“低下頭,看看嚴施主的後背吧。”
随着他的聲音,梅氏下意識看向嚴柏風背後,下一刻,她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
深可見骨的傷口自肩胛向下,直達腰側,邊緣黏連着破碎的衣衫,血肉模糊——秦道長那一劍,沒有落空。
傷口未愈,血已流盡。
嚴柏風早已油盡燈枯。
現在的弘楔救不了他。
他知道,他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