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已是五月二十五日,孟沖這幾日時時刻刻守着隆慶皇帝,不敢有片刻稍歇。
自從進入五月,皇爺的病就愈發沉重,一日之中似乎隻有片刻是清醒的,太醫也道大皇帝病入肺腑,已然沉珂難起,這可把孟沖吓得哆嗦,他心裡這時亦明白了,皇帝的命就是自己的命,自己的前程、身價、性命皆系于這位病龍身上,一旦聖上龍馭賓天,自己不定能不能保住性命,叵耐聖上氣息一天一天的微弱,似是自己的生命在一絲一絲流逝,不過二十來天的功夫,孟沖煎熬得似是老了十歲。
皇上從大前日起已然三日滴水未進,孟沖一顆心似是被絲線懸吊起,片刻不得安定,猛然間,隆慶皇帝似是在抽搐,口吐白沫,胸膛猛然挺起,嘴裡咳咳地喘嗽着,一下子癱倒在床上。
“來人,快來人!”心弦崩斷,孟沖仿佛整個人直直掉入淵薮。門外當值的小太監聽到孟沖的呼喊,搶步進來見此情形,慌亂地跑出去請當值的太醫趕緊過來。
從皇上病重以來,太醫就在皇極門外日夜守候,預備大事,聽到司禮監掌印大貂珰的傳喚,不敢有一步遲疑,立刻就趕到了乾清宮,一摸脈象,就知不好。
不多時,陳皇後、李貴妃和小太子也匆匆而至,這邊一出事故,馮保片刻就接到了傳訊,李貴妃早已吩咐左右多多關注乾清宮的情況,一有變故立即通知。
太醫見狀忙跪下行禮,不由得哽咽道:“皇上病體不支,大行之日不過一、二天了!”
一聽此言,皇後與貴妃先嚎啕大哭起來,朱翊鈞一時也是淚如雨下,這位父皇對自己很是慈愛,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孩子的,但是隆慶皇帝卻是個難得愛孩子的父親,也是個平和有溫度的皇帝。
隻是人也有自己的缺點,隆慶帝才智平庸又好美色奢華,陳皇後略勸誡幾句,便激怒了皇帝,隆慶帝将皇後移居别宮,日漸疏遠,到底也沒有殺人廢後,相較于他的父皇世廟皇帝來說,已是難得平和的皇帝了。禦史詹仰庇為此谏言皇帝,令皇後還居坤甯宮,上疏雲:
【……近聞皇後移居别宮,已近一載,抑郁成疾,陛下略不省視。萬一不諱,如聖德何?……臣謂人臣之義,知而不言,當死,言而觸諱,亦當死。臣今日固不惜死,……臣雖死,賢于生。】
仰庇之意在表明,皇後遷居,事情涉及宮禁之内,所以衆人都不敢言,但是一旦皇後因此有個三長兩短,皇上你豈不是顯得刻薄寡恩、有傷聖德!
這樣切直的言論,若在世宗就要廷杖加身了,所以禦史才說固不惜死,仰庇也明白這樣的奏疏一旦觸怒皇帝,自己是要賠命的。但是隆慶帝也隻是批複了奏折:
【後無子多病,移居别宮,聊自适以冀卻疾。爾何知内廷事,顧妄言!】意思是皇後移居别宮就是為了更好的養病,你不了解情況不要亂說話。向臣下解釋了具體緣由,雖然衆人均看得出來這隻是個借口,畢竟皇上不曾威罰、不曾遷怒,對皇後的一應吃穿用度也不曾克扣。
寬厚而已,在大明王朝曆任君主之中,算得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所以此時皇後的眼淚是真心的,李貴妃的悲痛也是真切的。
“馮保!”朱翊鈞此時已察覺茲事體大,擦着眼淚道:“你快去通知内閣來乾清宮候駕。”
馮保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出來,身子不由得一個激靈,還未過腦子來就先一步應了句“是”,亟待反應過來後,忙又看向李貴妃,見其并未有任何異意,這才躬身退了出去,朱翊鈞瞧出了馮保與李貴妃之間的眉眼官司,微微眯了眯眼,忙又斂下眸色。
之所以讓馮保去傳喚,朱翊鈞也是考慮過的。臨終托孤之際,多有托付于一人,例如昭烈皇帝白帝城托孤,将社稷子孫皆托付于武侯一人。而今年初春隆慶帝病重之時,就執高拱之手道:“以天下累先生!”
可是馮保與高拱素有嫌隙,兩人帶水帶漿地辱罵過幾次,後宮均有耳聞。加之馮保剛愎專恣,是個膽大能吞虎的,他必然不會讓高拱專美于前,讓馮保去傳喚,到時候來禦前受命的大臣就絕不隻是高拱一人,這對朱翊鈞是很有利的,遂不過片刻間,朱翊鈞就拿定了主意。
文淵閣,内閣閣員的辦公之處。面闊六間十丈有奇,進深五丈,上下兩層。
其規制一改宮中黃瓦紅柱之風,反而大量采用厭勝之術。因這文淵閣原為藏書所在,楮先生最怕火,五行以水克火,故得名‘文淵’二字,文淵閣以灰色水磨澄泥為牆,水在五行中屬黑,遂用黑色琉璃瓦覆頂,綠色琉璃充作檐頭,俗稱‘綠剪邊’,深具峻麗之美。
閣頂正脊上飾以紫色雲龍紋雕飾,再鑲以白色線條的花琉璃。走廊腰檐通彙前後,條石鋪地,閣前庭院,鑿一方池,南北石橋跨金水河而疊山聳峙。
此時首輔高拱蹙着眉頭,正看着工部尚書朱衡與漕運都禦史王宗沐的聯名上疏,這兩人上書要求選精明幹練者專司造船一事,三年後革去原指揮千百戶。
又是漕運!高拱不由得焦頭爛額。黃河已然是大難題了,年年修繕、年年出問題,六年内換了八任治河大臣,現在朝廷中對于是否開泇河衆說紛纭。工部尚書朱衡主張開,去年四月黃河在王家口複決,自雙溝而下,決口十餘處,損漕船運軍千計,沒糧四十萬餘石,而匙頭灣以下八十裡皆淤。朱衡奏,非遠避無以善其後。力主開泇河以保漕運。
治河不是根本,根本是保漕運,這是張太嶽的主張,可同樣與高拱不謀而合。
隻是吏科給事中駱遵去會勘之後,上疏反對,原因是開工難度巨大,這與之前主張開膠萊兩河所遇的困難又一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