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風露清愁。
此時已近傍晚,夏日的陽光尚留餘溫,晚霞燒出半個天空的熱烈激昂,走到南向盡頭最齊整的一坐跨院,楠木懸匾上書“彙茗居”。
此時樓前停了一輛青布馬車,從車上下來一位弱冠之年的公子,頭上一頂嶄新的玄羅帽兒,身上一件天青色暗紋蝴蝶褶子,腳下絲鞋淨襪,打扮得着實齊楚,隻是眼下略有青黑,神色萎靡不定。
隻見從樓内彈出來一人,捧着笑臉迎上來,“馮都督,連日少見!”
說話的人長得對稱,山羊胡子圓瓢臉。似是肥碩了些,哪裡都是滾滾圓,發髻朝後戴,前面就是臉,發髻朝前戴,後頭就是臉。不分前後左右,亂沒上下黑白。
那位馮都督瞥了一下這人,似是沒眼看,隻得将目光放在牌匾上,又看了眼門邊兩側對聯,倨傲道:“店家好大的口氣!”
隻見牌匾兩側懸着烏木金字對聯:鲥鲢鮰鯉淡鹹六味,炮豚肝膋上下八珍。
“這店是徽幫開的,難得寬展又幽靜,容易沒人來得。其中得趣之處,色、香、味俱全,馮都督一試便知。”那個瓢擠了擠眼睛,在‘色、香、味’的字眼上加重了語氣。
馮都督這才下了馬車,“我這幾日心裡不耐煩,倒也不見胡大人出來走跳。今兒怎麼有空?”
這位胡大人,本名胡自臯,舉人出身,考了幾回進士不着,索性不考了,本也沒想着登閣拜相,何必執着于進士?!
他手上寬泛,又肯散漫使錢,先是在南京輕輕謀了個九品倉大史之職,這就算入了官場了,又使一股濫錢,各處情沾意蜜,終于騰挪到鹽運司的位置上。
哪知人生功名富貴,總有天數。命若窮,掘得黃金化作銅;命若富,拾得白紙變作布。還不等他貪占得堆金積玉、貫朽粟紅,家裡老母便一病死了。按照慣例,父母雙親去世,他便要卸職回家丁憂三年。
等挨過了三年,哪裡還有好的空缺能留着?他不得已再次入京活動,上本吏部候缺兒。不成想老家縣太爺上一道本,彈劾他孝期冶遊,成日流連花衢柳陌,不當為人子。
這可是晴天霹靂,自古帝王求忠臣于孝子之門,若是不孝,便忠不到哪兒去。青天白日降下一道霹靂,真是鼻梁碰着鍋底灰——當尖觸黴頭,眼見那一幹幫閑奉承之人掉臂而去,胡自臯哪裡能忍得這清涼景況,不得已便花了大價錢,找了中人,好容易才攀上這錦衣衛左都督馮邦甯。
若說這錦衣衛左都督的官職算不上顯赫,可這馮邦甯正經是司禮監掌印大珰馮保的親侄子,别看年紀小,身後可通着天呢!若得馮公公說一句話,那他的官職還不是手拿把掐。
兩人一同進了雅間,胡自臯安馮邦甯居首席,不多時,一女子抱着一張琴進來。
“行首顧懷袖拜稽。”
這女子袅娜娉婷,一身素淨,兩道水眉描煙畫愁。真是‘淡極始知花更豔,愁多焉得玉無痕’。粉面脂光透出紅白來,端得平欺神仙,賽過嫦娥。
馮邦甯不由下死眼盯了一眼。
胡自臯蓦地一笑,“馮都督,你看這色、香、味如何?今日這酒可還喝得?”
馮邦甯見不得胡自臯得意模樣,倒顯得自己見識短淺,遂拿話取笑他:“莫訝天台相見晚,劉郎還是老劉郎!倒是好一塊羔羊肉!”隐去了後半句話,‘偏生掉在了狗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