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還未說完,那廂馮保便急匆匆找了過來,朱翊鈞笑着調侃道:“咱剛與先生和大司馬說到大伴,料定不上一個時辰,大伴就要找來。”說着笑睇了張居正和譚綸一眼,“怎樣?我的卦不爽不錯吧!”
馮保見面前一臉得意之色的稚子皇帝,語帶三分不滿道:“皇爺如此舉止輕率,元輔也該盡到先生的本分,加以規勸才是,若此事令聖母皇太後得知,該當如何?”
張居正待要說話,被小皇帝阻住,朱翊鈞斂起笑容,将身斜靠于案上,懶洋洋道:“朕對此也分外好奇呢!不如辛苦大伴一趟,去說與聖母知曉。”
馮保被這話噎住,一時驚詫、無言以對。張居正和譚綸隐晦地彼此對視一眼,皆默契地低下頭,一聲不言語。
朱翊鈞并不理論衆人之間的眉眼官司,眼見着已到申牌時分,該用晚膳了。明朝人依然遵循着一日兩食的傳統,第一頓飯稱為朝食或饔,通常在上午九點左右食用。第二頓飯稱為哺食或飧,大約在下午三、四點左右食用。
“今日咱叨擾先生一頓了,讓尚膳監将飯擺到内閣來,咱與先生、大司馬一道用膳。大伴不若去傳膳吧。”朱翊鈞瞧着馮保呆愣住,似乎失去魂魄一般,反倒輕笑出聲:“下去也不必再上來。”
馮保面皮通紅,強忍者羞惱之意,行禮退下了。張居正和譚綸将一切都盡收眼底,見那老珰一句話不如意,便被小皇帝落了臉面,此時也不好再勸。居正想得深了,雖不知皇帝今日如此是巧合還是必然,但是聖上此舉似在表态,隻是不知皇上的不滿是針對自己、還是馮保、或是聖母、亦或者單純針對這件事情。
“咱又不是女子,要求個‘事無擅為,行無獨出’。今兒在馮大伴嘴裡,咱似乎是那不聞父母之命、與相公們私奔苟合的女子一樣,這都什麼事兒啊?!”皇帝平靜解釋道,絲毫沒有剛才的氣惱之色,言語平和,似也看不出對馮保的不滿。
張居正一時拿不準皇帝的意思,謹慎道:“皇上光缵丕圖,恩隆逮下,隻是亦要體諒聖母之慈心。”
“先生說得是,”朱翊鈞似乎并不想過于糾纏這個問題,岔開道:“不知先生每日用膳是光祿寺供奉呢?還是家下送來?”這一問也是常例。
官位坐到了内閣首輔,家境都頗過得,倒沒有齑鹽自守之輩,乃至箪瓢屢空、不能衣食。就算是清廉首輔如夏言,在吃不慣鴻胪寺的供奉後,也會讓家下人每餐送飯來。他卻從不招待同為江西人的嚴嵩一起用飯,這等目下無塵怕是被嚴嵩深深地記恨在心裡,後事可想而知。
“臣實盈于鼹腹,日于值房用膳,此皆叨聖之赉(讀音:賴,恩賜的意思)。”張居正心思轉動得快,順着皇帝的意思回複,亦不忘時時頌聖,以呈忠順之意。
兩人說話間,一陣風搖鈴聲而來,這是上膳的隊伍來了。身為皇帝,吃個飯也是麻煩事兒。
整個上膳過程皆是禮儀,一隊内侍提着紫檀木食盒,每盒内各一道菜。‘禦前黃蓋進羹湯’,人人皆用黃紗罩臉,這是為了避免内侍的飛沫污染食物。同樣食盒蓋子上還有黃綢油傘一把,一方面用以遮蓋灰塵,一方面防止鳥雀污染禦膳。傘下有鈴铛數十,随走随搖,叮當有聲。一年三百六十日,伴随着鈴铛輕響,該用膳了。
朱翊鈞深深感到無奈,這就像在遛狗,鈴聲一響,該吃飯了,簡直形成了反饋效應。
菜品也十分豐富,雖然還在國孝,但是皇帝以日代年,守夠二十七天便出了熱孝,吃食上已經沒有什麼限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