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盆。
溫默站在獵殺場前,地獄裡的雨滂沱着。
仇人在黑色的巨坑裡屍骨未寒,腦袋都被他砸成了碎沫。溫默望着那具屍骸,發了很久的呆。
半晌,他擡起手。将手舉到最高點後,他将手狠狠向下一按。
【守夜人默,狩獵結束。】
溫默躍下獵殺場,向着奈何橋走去。
地獄的播報有條不紊地在拔舌地獄的上空回響。
【鬼新郎,鬼新郎,心有怨,莫安息;佛像底下無真人,求神的話兒可别聽。鬼新郎,鬼新郎,落了雨,莫打傘,雨落心頭吐真言,人上黃泉莫等人……】
【鬼新郎,鬼新郎……】
詭異的聲音唱着詭異的童謠,溫默手插着兜,獨自一人走進橋前的白霧。
大雨仍舊,但天邊亮起了光,無邊的黑夜破了灰暗的曉。
天亮了,溫默要回去了。
守夜人隻在夜晚出沒,到了白天,他們會和獵殺場一起消失在地獄之中。當然,場後的奈何橋也一樣。
溫默在白霧中停下。
四周風輕輕起,他閉上眼。
怡人的風撲面而來——溫默一直不理解,為什麼守夜人随着獵殺場在天亮時消失而去的時候,迎面而來的風仿若春風一般怡人,他們明明是守夜人。
獵殺場的氣息遠去了。
……
…………
……………………等等。
好像有哪裡不對。
他為什麼還有意識。
溫默睜開眼。
看見亮起來的天邊。
灰暗的天空,仍然陰雨綿綿,但天亮了。
雨夜不再漆黑不見五指,天邊灰了起來,隻是仍然不見陽光。
溫默真是有好長一段時間都沒見過白天了,他心中無言地和天邊對視片刻,回過頭。
獵殺場不見了。
理所應當的,白霧和奈何橋也都不見了。
所有夜晚才會出現的東西都不見了,隻留下他這個明明也該消失的守夜人還突兀地留在原地。
*
事情很不對。
相當不對。
百分之一百不對。
守夜人理應跟着獵殺場與奈何橋一起消失的,他們仨白天的時候根本出不來,除非罪人們找到了引路人,奈何橋才會在白天被開啟。
消失後,他們會無形地隐沒在地獄之中,這段時間,守夜人會沒有任何意識地沉睡。
他會感受到自己意識消散,會有一種漸漸昏迷的感覺。
到了夜晚再醒來,他也會有一種從昏迷裡清醒的、意識從無到有的感覺。
但現在,光看就知道,他沒有昏迷。
他更沒有無形地隐沒。
望着空空蕩蕩的空地和空無一物的身後,溫默居然有一種被“隊友”無情抛棄在“地獄”裡的無措。
他有種被恩斷義絕的慌張。
溫默留有一股白天見不得人的莫名心虛,他沒敢再站在空地上,轉頭默默地走到河邊,蹲了下去。
地獄畢竟是陰間地府的,在這裡陰陽相交,河水裡也倒映出他的模樣。雨水打濕他的頭發,雨滴順着臉頰流下。他眉頭緊鎖,眼神複雜,看起來不太好。
溫默心裡亂如麻,他捧起一捧河水,洗了把上半張臉。
溫默無聲地長歎一口氣。
他看了看右手,想了想,讓右手上的鬼氣散去了。
一陣黑氣從右手上飄離開,露出一片淋漓的血。這是他剛剛在夜裡為了讓自己冷靜下來,用刀刃割開了手掌的那隻手。
怕沈奕看見多問,溫默才用了些鬼氣,做了個小幻術,剛剛一路上都把它掩飾了起來。
他放下手,在受傷的地方按了兩下,傷口已經愈合。
守夜人都是恐怖的鬼神,愈合能力一等一的強,他自己很快就能治好他自己。
溫默把手上留下的血痕洗幹淨了。
洗幹淨了血,天也徹底亮了。
溫默理了一下思緒,越理眉頭皺得越深。
算了……不論怎麼說,還是先去看看奕哥兒吧。
他想,這樣也好,白天留在這裡,他在背地裡守着,也省着奕哥兒沖撞了哪兒,一不小心就遇上危險。
溫默站起身來,回頭,忽的化作一陣缥缈的黑氣,随風四散,飄進了村子裡。
天雖然才剛亮,但躲在村子四處的罪人們都已經出來了,準備開始新一天的遊戲——他們昨天剛被老太太點了任務,今天可謂是任務繁重。
所有人都去到了老太太屋頭門前。昨天臨走前,老太太屋裡的一個村婦追了出來,她讓他們明天一早就去那裡,說有關于他們要忙的下葬那對新婚夫婦的事兒,老太太第二天還得給詳細的指示。
黑氣聚集到老太太屋頭對面的屋頂上,化作一個人形。
溫默給自己隐去身形,掃了一眼。
十四個人。
這很正常,晚上會殺人的不止他一個守夜人,那個夜晚遊蕩的鬼新郎也會殺人。
溫默掃了一眼所有人,突然發覺不對。
奕哥兒不在。
他怎麼了,還沒出來?
溫默皺緊眉頭,轉身又消散成黑氣,飄去了黑夜時帶着沈奕進去了的那戶人家。
他落到屋頂上時,正巧,沈奕開門出來了。
怎麼出來的這麼晚。
溫默松了口氣,忽然見沈奕擡手抹了抹眼睛。
他眼睛紅了。
……哭過了嗎。
沈奕擦着眼睛,走出了門,朝着老太太那戶走去。
溫默跟在他身後。他隐去身形,跟貓似的踩着屋頂房檐行走。
沈奕看不見的地方,溫默微微皺着眉。
他眼睛一紅,溫默就心神不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