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轟然。
雨珠一滴一滴打在沈奕臉上,順着他的臉頰往下流淌。
沈奕手上捏着那圈紅繩,張着嘴,半蹲在地上,不敢說話。
鬼新郎跟他寸厘之遙,就站在他身後。
他一身紅嫁衣,明明是新郎官的打扮,卻蓋了個紅蓋頭。
風突然吹來,吹動沈奕這一腦袋濕毛,也吹動了鬼新郎的紅蓋頭。
紅蓋頭微搖。搖動間,沈奕看見了些許他紅蓋頭下的臉。
沈奕一怔。
鬼新郎有一雙和溫默一模一樣的鮮紅眼睛,和一頭白如冬雪的碎發。
沈奕聞到他身上有股奇異的香味兒。
鬼新郎忽然擡起手。
他将手裡的傘伸向前,向他傾斜。
頭頂的大雨被那紅傘擋住,變作陣陣悶響,噼裡啪啦地順着傘沿淌落下來。
沈奕怔怔地望着他,艱難地從幹澀的喉嚨裡擠出二字:“阿默?”
鬼新郎歪了歪腦袋。
他沒有回答,四周突然白霧蔓延。潔白的霧氣籠罩了廢墟,鬼新郎的身影變得缥缈。
他逐漸消失在白霧之中,身體變得透明。沈奕心中一慌,再次喊了他一聲“阿默”,下意識地伸手一抓,卻抓了個空。
鬼新郎消失了。
撲通一聲,紅傘掉落在沈奕的腦袋上。
“我曹!”
他痛呼一聲捂住腦袋——傘從那麼高的地方掉下來砸到頭上,居然可以這麼痛。
傘咕噜噜地滾開了。沈奕揉了揉腦袋,再擡頭,白霧就在這須臾之間又漸漸散開而去。
紅傘滾落在不遠處。
西裝男瞪大眼睛眉頭緊皺,愕然地望着他。
沈奕揉着腦袋,對上他錯愕震驚的臉,心說至于嗎,不就是個鬼新郎。
“你什麼眼神啊,”他說,“沒見過鬼嗎?”
顔畔指了指他身後:“跟鬼不鬼的沒關系,你、身、後。”
她語氣淡定,但最後三個字刻意一字一頓,強調的意思顯而易見。
沈奕捂着後腦勺回頭。
一個紅木花轎寂靜無聲地、歪歪斜斜的,安置在他身後。
轎子不大不小,看起來無人問津了很久。紅木的花轎已然落滿了灰,正被雨水刷落着塵土。有一巨大的、鮮豔的、紅色的“囍”印在正面簾子上。
簾子四角都被囍字占得滿滿當當,又很快被雨水打濕。
沈奕站了起來。他對着轎子無言片刻,低下頭,張開手掌,一圈紅繩安安靜靜地躺在他手心裡。
跟這個有關系嗎。
一找到這個,鬼新郎就出現了,然後婚轎也出現了……很難不懷疑中間有什麼聯系。
身後響起腳步聲,沈奕回頭,是西裝男和顔畔走了過來。
沈奕放下握着紅繩的右手,順手就把紅繩塞進了褲兜裡。
這沒能瞞過對面兩個老手的眼睛。兩人同時往下一瞥,看向他藏起東西的手。
“找到什麼了?”西裝男朝他一笑,“拿出來我看看。”
沈奕一臉無辜:“沒有什麼啊。”
“你少跟我裝傻,有東西突然出現,肯定是有玩家找到了什麼東西,觸發了‘開關’。”西裝男說,“這個遊戲啊,就跟恐怖rpg沒什麼區别。玩家完成任務推動遊戲的後續劇情,任務過程中也能找到線索,在地圖裡四處探索調查,同樣能找到線索。”
“線索能作為破解劇情通關遊戲的提示,也能通過找到了線索,而觸發接下來的劇情。”
“很明顯,剛剛是劇情被觸發了。我跟這位美女都沒找到什麼東西,那就隻有你了。”西裝男說,“拿出來吧,沈奕。”
沈奕望向他的眼睛。
西裝男一雙笑眼彎彎,但并不是個純粹的笑容。那裡頭有盤算有算計,真是顯而易見的精明。
沈奕歪了歪腦袋:“我們這些罪人要遵守的遊戲規則,都有什麼來着?”
西裝男失笑:“轉移話題?”
“不,我是真的不記得了。”沈奕說,“都有什麼來着?”
西裝男笑着張嘴想說什麼,剛出了個氣音兒,身後顔畔就出聲打斷了他。
顔畔說:“沒有什麼特别的。硬說的話,不需要吃飯,不需要睡覺,夜晚有屠夫獵殺,注意躲避。一旦被屠夫獵殺或者被鬼怪殺了,就會永遠留在這裡。其他的話,就是好好做任務,終結遊戲裡存在的罪惡,找到引路人,就可以出關。實在通不了關,就去殺了守夜人,但這記錄還沒有人類做到過。”
“謝謝。”沈奕點頭朝她緻謝,又朝着西裝男攤攤手,“你看,哪兒有說我一定要把所有找到的東西充公的?”
西裝男笑着:“誰讓你充公了,我們不是隊友嗎。你找到了什麼……”
“誰說我是鬼來着?”
“……”
西裝男臉上的笑容有所僵硬。
顔畔噗嗤笑出了聲來。
“可以了,先把婚轎擡回去吧。”顔畔說,“我們死了一個人,這婚轎擡得要費力些了。”
“也對,先把它弄回去。”西裝男說,“但就我們兩個擡吧。”
“為什麼?”
西裝男鄙夷地睨了沈奕一眼:“這可能是個鬼啊,而且他不知道剛剛找到了什麼,連給我們看都不願意,很難不懷疑他是憋了什麼壞水。安全起見,就讓他走在前面,我們兩個負責擡。”
“兩個人也太吃力了吧……”
“吃力總比沒命好吧?”
顔畔無言以對。她聳了聳肩,妥協了。
沈奕就這麼被排除在外了。溫默站在樹上,看着他們又商量幾句之後,就去一前一後地擡起了婚轎。
沈奕去把地上那把紅色的油紙傘撿了起來。他拿在手上,把傘上上下下打量了下,沒看出什麼問題,就把傘收好,帶走了。
西裝男擡起了婚轎前頭,顔畔去後頭擡。沈奕被他倆催着走在前面,于是他把溫默給的外頭往頭上一罩,抱着傘往前走了。
溫默揉了揉腦袋,心中暗道不好,昨晚上忘記告訴江奕,其實打傘是沒事的了。
三個人出了廢墟,向着老太太屋頭裡走去。
沈奕沒負擔,在前面走得輕輕松松。
身後兩個人的速度卻越來越慢。
西裝男已經滿頭大汗。
他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有一半都是冷汗。
事情不太對,他想。
剛開始,扛這個轎子其實并不吃力。
花轎前,兩個擡起轎子的把手的最前端,有個橫向的杆子相連。
雖說兩個人擡一個轎子很吃力,但西裝男隻要把最前面的杆子單個兒扛起來就好,倒沒有很吃力。而且一抓起來,他就發現這玩意兒居然輕飄飄的沒什麼重量,就好像一個紙片。
西裝男也是過了三關的人了,這等異象,讓他心中立刻咯噔一聲,疑慮立即升起。可他很快又想,這村子本就不對勁,扛都扛起來了,也沒法再放下,老太太可是說了,不能回頭的。
回頭一定會死。
隻能等回到那家裡再說。
老太太屋院裡又都是活人,現在又是大白天。剛剛鬼新郎也出現了,他沒有加害任何人,扛着婚轎回去,應該沒事。
轎子很輕,他便扛着走了一段路。
可事情變得不對了。
轎子越來越重了。
每走一步,它就重一分。路才走了一半,轎子就已經重得像裡頭坐了足足三四個人。
西裝男扛着轎子的肩膀生疼,仿佛骨頭都要壓斷了。他弓着腰,彎着上半身,整個人佝偻如要趴到地上,幾乎要被轎子生生壓斷。
雨又下大了,他都看不清眼前。他胡亂地抹了兩把眼前,氣喘籲籲地繼續往前走。
實在是太重了,西裝男都岔氣了,兩腿跟灌鉛了似的哆嗦起來。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西裝男渾身一僵,頓時一動不敢動。
他停在了原地。
笑聲還在持續,西裝男突然分辨出來,那是身後、這個婚轎裡傳出的笑聲。
西裝男頓時呼吸一滞。
“呼。”
一口涼氣森冷地吹在後脖頸上,西裝男猛地一抖。還沒等他反應過來,一隻冰涼的手又從上而下,摸住了他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