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衍站定,手舉在胸前把玩着玉佩,語氣清越地道:“沒想到姑娘還記得我。”
義姁上次在翠竹村時便見識過了他的輕薄樣,隻覺得無禮又懶得理會,冷冷問道:“你将我擄來此處,所為何事?”
“我可不喜“擄”這個字。”蕭衍笑着搖了搖頭,又道:“姑娘在宮中尋我尋得那般辛苦,我若不請你來,反倒顯得我不近人情了。”
聞言,義姁這才發覺,自己在宮中打聽他的事被他知曉了,一時有些尴尬的無地自容。
沒等她回應,蕭衍徑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把那塊蟠螭紋玉佩放在了中間的小茶桌上。
他食指輕扣桌面,慢悠悠道:“姑娘找的,可是它?”
義姁轉身看向桌上的玉佩,眼神裡閃過一絲驚愕。小蓮說是當日被昭陽殿的張姑姑拿走,如今怎麼會落到他手裡?
她奇問:“這玉佩為何會在你這裡?”
蕭衍失笑:“姑娘這話可真是有趣,這本就是我的貼身玉佩,不在我這兒,還能在哪兒?”
義姁凝視着他,眉頭緊蹙,沒有言語。
見義姁一副神經緊繃的模樣,蕭衍扯了扯嘴角,指了指椅子,安慰道:“姑娘不必如此緊張,先坐下。我不會追究你私藏官室玉佩之事。”他掰着手指數道:“什麼連坐之刑,墨刑,鞭笞,笞刑,流放...自然也都不會用在姑娘身上。”
說罷,他擡眸細細打量義姁的臉,聲線卻漸漸沉了下去,眼底也湧起一絲難以捉摸的波瀾。尋常女子聽到這些駭人的刑罰,不是哭得梨花帶雨,便是吓得花容失色,可眼前這女子,神色竟如平靜湖面,未有一絲漣漪,依舊是那般氣昂昂的模樣。
義姁毫不示弱,冷言道:“你不必用這些來吓唬我,你到底意欲何為?”
見恫吓無果,蕭衍坦言道:“我已不似姑娘這般青春年少,如今人至壯年,總有力不從心之感...”他單手捂着胸口,眉頭緊皺,故作虛弱之态,“姑娘上次在山洞施展的針法,倒是頗為有效...”
義姁沉思片刻,低頭喃喃道:“壯年力不從心...”
《素問》有雲:今時人不然也,務快其心,逆于生樂,起居無節,故半百而衰也,力不從心。講述的便是男子早衰、房事不振之症,倒是與他這壯年力不從心的情形相符。
一想到他竟有求于自己,義姁心中又有一絲得意,她坐回了身後的太師椅上。可越想越覺得蹊跷,他既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知曉自己在宮中調查他,定非尋常之人。太醫院能者衆多,自己如今不過是個打雜宮女,為何偏偏選中自己。
她徑直問道:“陰萎并非什麼疑難雜症,太醫院那麼多醫師都治不好你嗎?”
聞言,蕭衍神色一凜,這才發覺自己被誤診了?要是誤診成其他的也就算了,這偏偏這事事關男人的尊嚴,他豈能容忍!
于是沉下臉來,一字一句道:“我何時說我是陰萎了?”
義姁偏頭望去,見他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眸中似有火光跳動,倒像要将那話剜出來一般,不覺讷讷道:“難道不是?”
空氣凝固了幾秒,一時有些尴尬。蕭衍忽然單手撐起額角,閉目長籲,緩緩道:“罷了,你且半月來一次,自會有人去接你,仍用上次的針法。”
說實話,義姁是不願替他施針的。上次二人在翠竹村已經結下了梁子,有關血池和藥人的事情,他也都難脫幹系。如今又将自己打暈,私自帶來此處,真真是無禮得很。
可義姁看着中間案桌上的蟠螭紋玉佩,眼下她正愁沒機會調查這蟠螭紋與查封令的事情,如今這可是個天賜良機。況且,她若能長期為這男子施針,來日若是發現他與查封令有關,或當真是害死義家的罪魁禍首,指尖一偏便能取了他性命,倒省卻許多周折。
念及此處,她答道:“我可以答應你,但是我有三個條件。”
蕭衍閉着眼,淡淡道:“講。”
“第一,我的診金一分不可以少。第二,不可對外宣揚我為你施針之事...”
“第三件事呢?”蕭衍緩緩睜開眼,饒有興緻地問道。
義姁眉間微微一掠,但辭氣仍溫和:“第三,不可再如今日這般擅自将我帶來,來與不來都要尊重我的意願。”
蕭衍唇角輕挑:“都依你。隻是...”他頓了頓,忽然側首,目光直直地盯着義姁的眼睛,神情嚴肅,低聲道:“切莫再提我是陰萎了。”
義姁點了點頭,卻沒想到他是如此在意此事。其實适才他解釋過後,她便已不再那般認為。起初的确是自己太過依賴于醫書,可細想之下,壯年力不從心也的确可能是其他緣由。
眼瞧着窗外夜幕降臨,自己離開太醫院也有好一陣子了,便打算起身回去。身後卻傳來悠悠的聲音:“戌時已過,宮門已閉,你如何回去?”
“什麼?”義姁猛然轉過身,這才後知後覺這裡是宮外。
蕭衍神色依舊淡然,慵懶地靠着桌子,再度撐起了頭,悠悠開口:“真是蠢笨如豬,馬車載了一路都毫無察覺。”
義姁還是生平頭一次被别人罵蠢笨。想她幼時在宋家時,無人教導醫術,自己拿着一根蠟燭和幾本醫書,便能學的比宋昭還快。後來去了長安,拜入百草門,也是一衆弟子之中最出色的。她向來自诩聰慧,自然是不服氣。
于是回怼道:“既是蠢笨,來日若錯紮了針,送你去見了閻王,也休要閻王爺抱怨,說是自己葬送在一頭蠢豬的手上。”
顯然是沒料到義姁會說出如此的話,蕭衍像聽了笑話一般悶笑了幾聲,最後帶着有點敬佩的語氣道:“比起醫術,還是你的嘴更厲害,你應當更适合做個說書先生。”
義姁也不知道有什麼好笑的,但就是看不慣他這般總是挂着笑的模樣,一副輕薄浪子的樣子。于是幹脆轉過身去,不再與他搭話。
宮門既閉,今夜是回不得太醫院了。義姁本欲出去尋一間客棧暫宿,待明日一早再返太醫院。可伸手探兜,竟空空如也,身無分文。這才想起今日是往各宮為夫人們送藥,身上并未攜帶銀錢。
蕭衍見她這般囊中羞澀之态,有意不語,打量她良久。直到面前女子面龐隐隐泛起紅暈,他才不緊不慢的開口:“你…若求我,我倒是可以考慮留你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