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姁進行簡單的搜身檢查後,小跑追上她攔住了她。
“哎呀!煩死了!幹嘛非得纏着我一道走!”小芝垂首,咬牙切齒地嘟囔,眼眸左右閃躲着義姁的目光。
義姁見她挽着個挎着個小籃子,上面遮了一層布,整個人風塵仆仆,便開口問道:“小芝姑娘也是剛從宮外回來嗎?”
“這還用問...”小芝說着,怯生生地擡起頭,将籃子上的布往下拉了拉,鼓足了氣撇嘴抱怨:“現下天這麼冷,少府的那些人和你們太醫署竟一般的勢利!隻肯給那麼一星半點煤炭,我家夫人身子不好,若不出宮換些銀錢買煤炭,這日子還怎麼過...”
義姁聞言,心中閃過一絲動容。着實沒想到合歡殿已經落魄到了這般境地。俗話說落魄的鳳凰不如雞。一個仰仗于别人的寵愛來生存的人,一旦失了寵愛,便是隻能淪為人人可欺的境地。
她溫言道:“小芝,我此番前來是想說,我雖隻是太醫署的一名宮女,日後都會親自為柳夫人送藥,你和柳夫人都不必為此憂心。”
其實自昨日在昭陽殿見到了柳夫人那副病态孱弱的模樣,她便拿定了這主意。深宮幽閨中失了皇寵的女子日子本就艱難,她實在不忍心見柳夫人這樣一個柔心弱骨的女子,在這深宮之中香消玉殒。
“當真?!”小芝登時擡頭,原本躲閃的雙眸滿是不可置信。許是想起剛才之事又覺得尴尬,移開目光後嗫嚅道:“可一定說到做到,不許反悔...”
“自然。”義姁輕笑着答道。
小芝似是想說什麼,卻又羞于啟齒,憋紅了臉,半晌才含糊吐出幾個字,随後慌慌張張地跑開了。義姁望着她的身影,也不知她究竟是慌張還是因為其他緣由。不過聽發音,那兩個字應是,
多謝。
真是個率真可愛的小宮女。義姁扯了扯嘴角,再看向前方,小芝已經漸行漸遠,但仍能看到她身側随着腳步一蹦一跳的籃子,不禁想到了方才守門的侍衛。
其實宮中明文禁止宮女私自出宮變賣首飾換錢,可那守衛不僅對小芝的話深信不疑,甚至都未曾像對自己一樣對她進行搜身檢查,連籃子裡是何物都不曾過問。倒底是昔日柳夫人的婢子,待遇确實不同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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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入十二月,寒意漸濃。為應對寒冬,太醫署需儲存足夠的常用藥材,以備不時之需。義姁回到太醫署時,庭院裡停着數量滿載着藥材的推車,侍醫早已投入勞作。江祿和幾個宮人正往返奔波,将滿載藥材的麻袋扛進倉庫。院落一角,藥爐熊熊燃燒,濃煙滾滾,幾名老侍醫正帶着柳嘉在旁邊細細勘察着。
義姁本想上前搭把手,可瞧見車上那滿滿當當、一袋又一袋的藥材,頓時意識到了自己的力有不逮。那些男子搬運尚且青筋暴起、氣喘籲籲,自己貿然上前,怕是非但幫不上忙,還可能弄散藥材,徒增麻煩。念及此,她便轉身準備離開,尋些其他事情來做。
剛轉過身,身後便傳來一聲尖銳的男聲。
“宋義姁,你還知道回來!”
義姁聞聲回身,隻見吳喜從推車後踱步而出。他雙手披在身後,傲氣森森地盯着義姁,扯着嗓子叫嚷道:“鄭醫丞不過差你去送個藥,你竟借機一夜未歸!莫不是找野男人去了吧!”
在這深宮中,所有人都堅信,宮中一切物品歸皇上所有,宮中的一切女子均為皇上服務。若是與皇上以外的任何男子傳出私通之事,那便是觸犯宮規國法,便是大逆不道,便是人人得而誅之的□□。宮中生活平靜如水,日複一日的勞作服侍,他們一邊潔身自好不願沾染這種污穢,一邊卻又期待着身邊忽然出現這種穢聞。因為他們最愛看的,便是一個秉着清白之身女子如何在悠悠衆口之下被揭穿是□□的身份。看着女子羞紅的臉,掙紮着不願承認的眼淚,他們會覺得自己是多麼高尚,多麼的自律守禮、潔身自好。所以他們最愛做的,便是給一個清白的女子戴上私通的高帽。
所以吳喜這一嗓子,尤其是最後一句,驚得旁邊正搬藥材的宮人紛紛側目,就連煮藥的老侍醫們也轉過身來。
義姁一時也辨不清衆人投過來的目光,究竟是震驚還是純粹看熱鬧。再瞧吳喜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臉,明明同自己一樣身着宮人的深衣,卻比當官的還盛氣淩人。想必若是沒有上面那位的指令,他也沒這個膽子。
“吳喜,你說話可要講證據。”義姁冷言道。
許是聽到義姁直呼他的大名,他眉間略過一絲極為震驚的神情,但刹那間轉變成滿臉怒容,撸起袖子罵罵咧咧地沖上前,欲教訓義姁一番。
“砰!”一聲悶響,一個裝滿藥材的灰色麻袋猛地飛至二人中間。吳喜匆忙止步,身體前後搖晃,險些摔倒,嘴裡下意識爆出罵人的髒詞。
“竟然敢吓乃公!”吳喜站穩身子,狠狠踢了一腳地上的麻袋,惡狠狠地瞪向麻袋飛來的方向。
台階之上,江祿正站在原地,身上的深衣因為搬了過多藥材早已被汗水浸透,随着沉重的呼吸微微起伏。淩厲至極的目光射向吳喜,氣勢之盛,仿若烈火熊焰直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