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後數日,義姁又重歸了先前的生活。白日裡清掃藏書閣,閑時尋來一醫書讀讀。唯多了樁差事,每日午時往昭陽殿與合歡殿送藥。
柳昭儀的藥向來都是鄭守業負責。隻是如今柳昭儀失了寵,鄭守業的嘴臉也跟着變了天。想當初她盛寵時,鄭守業巴巴兒地攬下替她調養身子的差事,指望着借她腹中龍胎攀高枝。誰料一朝小産,龍胎化為泡影,柳昭儀恩寵不再,鄭守業的熱乎勁兒也就散了,隻隔些日子便差人送些藥應付了事。
義姁主動去找了鄭守業。鄭守業雖不知義姁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卻也樂得甩了這燙手山芋,當即便應了下來。
義姁仔細查看了柳昭儀的藥。都是些紅棗、黃芪、當歸之類的尋常藥材,給普通婦人尚可,哪裡能補得了小産空虛?要知道小産最傷根本,若不悉心調養,氣血逆亂、肝肺失調這樣的病痛怕是要糾纏一輩子。
這鄭守業當真是滑頭。義姁冷笑着将手中的紅棗幹扔回了藥包中。堂堂太醫丞,見風使舵、敷衍賽則,當真是德不配位。
義姁決意為柳昭儀另開良方。隻是她宮女的身份不便進入藥室,便将藥方寫了下來,讓江祿去替自己抓了來。
川芎、阿膠、甘草各六錢,艾葉、當歸各九錢,芍藥十二錢,幹地黃十八錢,再以水五升,清酒三升,合煮取三升,這便是百草門秘傳的芎歸膠艾湯,最擅調養夫人虛損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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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殿。暮春時節,寒意仍未褪去,殿中仍是一副清冷的景象。柳昭儀跪坐在蒲團上,手中佛珠輕撚,唯有小芝領着兩三個灑掃的宮娥在旁伺候。
小芝看到義姁拎着藥包走了進來,眼眸中閃過一絲驚喜,旋即斂去神色,走上前接過藥包。
“唉?今日的藥...”似乎是感覺到今日的藥與平日的不同,小芝颠了幾下藥包,發覺到分量有異。
義姁擔心自己宮女身份所抓的藥難以令人信服,便解釋道:“我從前在民間略通岐黃之術,瞧着昭儀先前的方子效用不佳,便鬥膽重拟了一副,還請昭儀暫且一試。”
聞言,小芝眼神中似有一絲動容,擡眸目光灼灼打量着她:“難怪你能在太醫署中當差,原來從前是學醫的。”
義姁點了點頭,擡眸瞥見柳昭儀禮佛的那清減的身影,念及她小産時日已久,便主動提議要給她把個脈,也方便了解如今身子的具體情況。
小芝自然是樂意,自她家昭儀失寵後,便再難請到太醫署的侍醫來把脈了,忙不疊應下。
可柳昭儀卻笑稱自己了解自己的身子,百般推脫覺得沒有必要,可終究還是抵不過小芝的百般拖拽拉哄,被按到了一旁的塌席上。
義姁給柳昭儀簡單把了個脈,道:“幸得昭儀底子好,雖因産後失養而氣血虧虛,卻未傷及根本。隻要按時服藥、精心調養,定能漸漸康複。”
柳昭儀緩緩收回手臂,唇角漾起淺笑:“方才你與小芝在外頭的話,我都聽見了。難得你一片心意,還親自改了藥方。”
“昭儀心善,能侍奉昭儀是婢子的福分。”義姁正要拜謝,卻被柳昭儀溫軟的玉手攙住。那雙美目好奇地打量着她,忽而輕笑:“既是會醫的,何苦困在這宮牆裡做侍奉人的活兒?外頭行醫自由自在,可比這深宮裡牆上千百倍。”
“宮外有宮外的自在,宮裡也有宮裡的機緣,不過是各有取舍罷了。”
柳昭儀聞言,端起茶盞掩住笑意:“瞧你這模樣,倒不像是甘心送藥的宮女。上次幫王美人接生,這次又來替我調理身子,太醫署的差事都被你搶了去。”
被這麼一說,義姁不好意思,郝然一笑。沒想到柳昭儀看着病态單薄,柔柔弱弱的,倒也會打趣人。她忽想起還要去給王美人送藥,起身微微行了一禮後便告辭離開了。
眼瞧着義姁的身影消失在朱紅宮門之外,小芝蹙着眉頭走上前,輕勸道:“昭儀,您又不忘了自稱本宮。如今連對尋常宮娥都這般随意,若叫有心人聽了去,恐生事端。”
柳昭儀将手中茶盞放到黑松木案桌上,神色淡然如常:“你跟了我這麼久,還不知道我最讨厭這個稱呼?這二字聽着尊貴,其實不過是将人鎖在深宮之中的枷鎖罷了,不提也罷。”
小芝自知讨了沒趣,也不再多言此事。她自昭儀盛寵時起便服侍在側,那時候的昭儀後宮典範,是半點規矩禮儀不敢馬虎。沒想到如今失寵,繁文缛節也盡數抛諸腦後。她時常惋惜昭儀這麼一張傾國傾城的臉,每日隻能供給那佛像看了。
想起方才昭儀提起,那送藥的宮娥竟是救了那日難産的王美人的功臣,她心中愣了一下,她們打過幾次照面,實在看不出她如此深藏不露。
可她心裡更多的是不痛快,因為她便最是痛恨王美人了。昭儀剛小産後不九,那王美人便入宮承寵。宮中都傳是柳昭儀失了龍胎才惹得聖心不悅,可在她看來,分明就是王美人多了她們昭儀的恩寵。隻是昭儀向來不喜提這些事,她也隻得将話咽進肚裡。
于是便旁敲測聽問道:“昭儀,當真是方才那個宮娥那日救了王美人?”
“宮中都道是太醫署宮娥,深夜冒死救下難産的王美人,美人慷慨賞賜重禮。太醫署裡會醫術的宮娥,你見過幾個?”說着,她又緩緩側過身子道:“你且将那藥包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