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老闆隐忍着呼出一口氣，煩躁地抓下臉上的被子。
一睜眼對上一雙拂曉皓月。
氣......消了大半。
超市的白熾燈在他幽深的黑眸裡印出一對月牙，他單肩背包，一隻手揣在外套兜裡，一隻手拿手機剛付了錢。
這人神色冰冷，如同深井裡的水，渾身散發着戾氣，甚至讓許枳魚懷疑自己是不是欠他錢。
“早餐店在對面，蛋糕房出門左轉，三明治和牛奶在冷藏區，我們天天來早上不賣松餅和熱檸檬水。”
少年執拗地站在收銀台前面，對她的話恍若未聞，紋絲不動。
她帶着一絲被吵醒的怒意，不滿地與眼前的少年對峙，二人就這樣互不想讓。
“付過錢了。”
“收款碼拿出來，我退給你。”她直接拿出自己的手機。
他冷冷道：“不要，我走了。”
轉身的一刹那，男生斂眸，咽下一口黯然。
他握着手機的手又撫到了腹部。
許枳魚：……
“真是敗給你了，走走，去二樓。”
她長歎一氣，将夏涼被留在椅子上，站起身率先走在前面，走了兩步頓住，聽見身後跟上來的腳步聲，才繼續往上走。
“五塊松餅和一杯檸檬水值不了50塊錢，上次本來算我請你的，但你要給錢也給多了，這次又這樣。”
走在樓梯上，許老闆想了想對方怎麼說還是個在讀書的孩子，自己跟他生氣沒有必要。
況且他還是天天來的忠實顧客，隻是性格别扭了點，但怎麼說天天都來，天天都見，大家都已經很熟了，就算是朋友也能遷就一下的，更何況一位天天照顧生意的客人？
“父母掙錢都不容易，姐姐知道你也是賭氣，等下這頓早餐吃過，你下去拿幾個你平時愛吃的那個三明治去學校，我就懶得額外退你錢。”
“還是說你不要三明治，想拿别的也可以，或者後悔了，想我退錢給你也可以。”
要是換做别的什麼大人，那退錢是不可能退的。
從超市一樓上到二樓的樓梯很陡，瞌睡還沒完全清醒的許枳魚爬起來東晃一下西晃一下。
她說話的時候，少年正沉浸在她身上清苦的沐浴露味道當中。
這味道他很是上瘾，如果自己用自助付款機付款是聞不見的，今天她穿着睡衣，不難看出是剛從被窩移到超市來，所以今天這個味道聞起來會比之前的每一天都要更加清晰。
“嗯？問你話呢？又不理我？”
她忽然頓住腳步轉身。
少年面上閃過驚慌。
不理她？
為什麼每次都這樣說，自己從來沒有不理過她。
“要松餅。”他理所當然地說。
許老闆抽氣，一雙眼睛瞪溜圓。
好好……
這小子現在從洪峰三明治改為最愛吃松餅了？
可是她這又不是早餐店，松餅也不是速食品，難不成要她天天早上專門給他一個人做松餅？
光是想想都覺得虧本至極，大虧特虧。
“不行，今天是最後一次，你偶爾學習累了過來玩我可以請你喝個奶茶什麼的，但是要我每天這樣給你做早飯，我不幹，累死人了。這是我的底線，你要是不樂意，覺得我為人不行，那你下次就别來了。”
他身體怔了一下。
許枳魚沒回頭，沒看見。
她帶着倦意進了吧台搗鼓，沒看見少年自己拉開角落的椅子坐下，落寞地垂下了腦袋。
他看着自己的雙手，不知道在想什麼。
“檸檬沒有了，有豆漿給你沖一杯好不好？”
沒人回應她。
她納悶地回過身，瞧見那人坐在角落的微光裡，微光給側臉的絨毛鍍上一層委屈，許老闆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話可能有點重了。
刷視頻時裡面說有些話少的孩子是内心敏感，她這人大大咧咧想什麼說什麼，天底下哪有老闆會像她這樣闆着臉讓自己的顧客以後不要再來照顧生意？
更何況是一位内心敏感，額外鐘情于天天來超市的顧客？
越想越覺得有點愧疚，幹脆多熱了一塊芝士蛋糕。
她整理好心情，端着托盤到他桌上，做了兩份早餐，一份他的一份自己的。
為了緩解氣氛，她主動道：
“嘿嘿，我這人吧有點起床氣，剛剛瞌睡沒睡醒，說了不好聽的話你不要往心裡去。你看，不僅有松餅還有芝士蛋糕，诶——你咬了芝士蛋糕就不可以在心裡蛐蛐我了喔。”
許老闆坐在對面叽叽喳喳，這芝士吃得叫人鼻酸，他原本在心底默默衡量，打算明天不來了，但吃了這個比松餅更好吃的蛋糕，決定再考慮一下。
“我昨天問了一個高中生，他說高三六點五十上早自習，你每天六點就來了，完全有時間去早餐店坐下來吃點熱的。”
“我高二。”
罕見地這人願意跟她聊閑話了，許枳魚感到驚喜，眼睛冒光。
“原來你高二呀，那每天來這麼早？”
“……”
好了，她知道他不願意回答這個問題了，于是換一個問。
“那你也從來不在家吃飯麼？你家長呢，不會起來給你煮早餐麼？”
“什麼家長。”
什麼家長？
“就是你爸媽啊，你父母。”
“我沒有父母。”
唔。
許枳魚噎住。
聽了這句話，她為自己剛剛說的話，愧疚又加深了幾分。
怪不得怪不得......
他這孤僻冷漠的性格.....
她看着他乖乖地吃幹淨盤子裡的所有食物，把刀叉整齊地放好，又将玻璃杯中的豆漿一口一口喝到見底。
内心冒出個沖動可怕的想法，搖擺不定，忍耐着要不要說出口。
這男孩平時早晚來一次她的超市，早上是六點，晚上通常在下午課和晚自習之間的時間，勞動節之前一般晚上六點來，勞動節之後是六點半到七點。
“你每天晚上是吃什麼，也是在我們超市買的面包和三明治嗎？”
“嗯。”
兩人沉默了一陣，淺淺聊了這麼幾句，她扒拉着盤子裡的貝果，心中五味雜陳，已然沒有了一點胃口。
思來想去，猶豫在嘴邊的話最終還是說了出來。
“這樣吧，反正你每天都雷打不動地來我們超市照顧生意，你要吃早晚飯，我也要吃早晚飯，以後我早上和晚上多做一份，你就付我一個三明治加一盒牛奶的錢。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