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砺低沉的嗓音,回蕩在文毓殿内。
容相與王諄同時看來,容琬手上動作一滞。
荀頤伸手解了鶴氅,随意扔給身後侍從,動作潇灑肆意,很有些如入無人之境的嚣張。
他勾唇一笑,看也不看那二人,目光鎖定容琬,“看來我來得很巧啊。”
容相神情平靜:“大司馬專程來文毓殿,确實很巧。”
“很巧”二字,格外用力。
大司馬的顯陽殿與容相的文毓殿,相距甚遠,如過不是特意繞路,怎麼也不會經過。
對于他的陰陽怪氣,荀頤置若罔聞。
王諄連忙起身行禮。
荀頤看也不看他,直直走到容琬正對面,撩袍坐下。
他敲了敲茶案,“不知我能否讨一杯縣主的茶喝?”
容琬從他入殿,便沉默不語。
此時被點名,她隻覺面上有些刺癢。
容相語氣變得冷淡:“這恐怕不合适吧。”
他可舍不得自己的愛女為這賊子烹茶。
荀頤鳳眸微斂,盯着容琬:“縣主,你說呢?”
我可是幫了你一個不小的忙。
他的未盡之言,容琬聽懂了。
甚至還回想起一些畫面…
放在桌上的那隻纖纖玉手,不由收緊。
這一幕落入王諄眼中,他不疾不徐落座,提醒容琬:“三沸已過。”
容琬如夢初醒,連忙用細葛布包裹住茶爐把手,将茶湯緩緩傾注入茶盅内。
其餘三人都不作聲,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
美人烹茶,動作靈巧幹淨,賞心悅目。
隻見她分成三盞,依次奉上。
容相知道容琬不願意多生事端,于是選擇沉默,心中到底覺得委屈了愛女。
荀頤接過茶盞,在手中微微搖晃,看茶湯泛起漣漪,遲遲不飲。
“縣主厚此薄彼啊,怎麼國公和秘書郎的茶盅内都有額外的茶料,唯獨我的空空如也?”
容琬已經盡力避免和他搭話。
聞言,不得不擡眸看他。
幽深黝黑的眼眸,似笑非笑。
她頓了頓:“大司馬誤會了,父親胃寒,因而我為他加了陳皮。阿兄喜松香味,因而加了松針。”
“不知道大司馬喜惡,所以我沒有額外加茶料。”
阿兄。
荀頤玩味着這兩個字,鼻腔中哼笑一聲:“是嗎?”
王諄見情形變得有些尴尬,主動出言:“若大司馬不嫌棄,請嘗嘗下官這一盞茶。”
孰料,荀頤眼風都沒掃一下,依舊盯着容琬。
他這幅做派,簡直完全沒把王諄放在眼内。
一旁的容相,眉頭皺得極深,滿臉不悅。
容琬見狀,不禁怒從膽邊生。
荀頤簡直欺人太甚!
她已經盡量處處避讓,換來的卻是他步步緊逼。
于是容琬歪頭看向王諄,不滿道:“阿兄,這是我專門為你烹制的。”
語氣嬌縱埋怨,卻又有幾分惹人憐愛的甜美。
自從長大之後,容琬處處注意禮節,已經很少如此撒嬌。
王諄一愣,倉促地咳了一聲,連忙道歉。
荀頤面上神情霎時變得極為冷淡。
手中茶盅,被他重重地擱在了茶台上,發出刺耳聲響。
茶盅内的茶湯,飛濺出來,滴落得四處都是。
容琬吓了一跳,沒想到他會生這麼重的氣。
但心中又隐隐覺得快意。
她故作遺憾:“看來我烹的茶不合大司馬口味。”
荀頤凝視她片刻,冰雪消融,唇角微勾:“是我疏忽,忘了告訴縣主,我喜歡什麼。”
于是容琬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彩墀散蘭麝,風起自生芳。如蘭似麝之味,是我最愛。”
“縣主,記得了麼?”
滿意地看着容琬些微睜大杏眼,失語啞然的模樣,荀頤勾唇一笑,擡起茶盅,一飲而盡。
而後便向容相告辭,大步流星,轉身離去。
對此牛嚼牡丹行徑,容相給予四字評價:“粗野豎子。”
王諄則語帶安慰:“大司馬應當隻是玩笑,阿苒别往心裡去。”
容琬無力地低下頭,心頭恨恨。
本以為在宮裡,荀頤會有所收斂。
沒曾想,她才出文毓殿,就見不遠之處的廊橋上,他赫然伫立。
容琬暗道糟糕。
她轉過身,準備不着痕迹裝作無事離開。
“縣主,去哪裡?”
平靜的聲音傳來,好似定身咒将容琬定在原地。
容琬輕吸一口氣,訝然回頭,“大司馬?”
荀頤負手而立,“你過來,還是我過去?”
果決又強硬。
此話一出,容琬心裡罵了荀頤數遍,方才不情不願地挪動着腳步向他走去。
待她走近眼前,荀頤垂眸端詳她的神情。
“又見面了,縣主。”
容琬扯了扯嘴角,清冷容色下,蘊藏着不易察覺的抗拒。
荀頤淡淡問道:“縣主好像很不願意見到我?”
容琬自知荀頤看破了她的心思,連忙虛與委蛇:“大司馬誤解了,我方才當真沒有看見您。”
聞言,荀頤颔首:“那就好,想來縣主也不是過河拆橋之輩。”
來了,容琬心頭暗道。
久聞荀頤城府深厚從不吃虧,他既然幫了自己兩次,又怎麼可能不讨要回報?
隻是不知道他想要什麼。
容琬屏息以待。
荀頤看她滿是戒備,嗤笑一聲:“荀某向來施恩圖報,縣主預備如何回報我?”
容琬心中輕哼,無辜道:“大司馬權傾朝野,難道還和我锱铢必較?”
荀頤無賴地點了點頭:“我幫了縣主兩次,若是其他人,可沒這個面子。”
他盯着容琬,目光肆意直白,“十六那日,我在月廬恭候縣主大駕,若是縣主不肯賞臉,我就親自登門邀請。”
容琬心髒緊縮兩下,不可置信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