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認得出那個倚在磚牆上的人是誰。
選槐塘村作為兇案現場,我有我的考量。
老槐樹在望槐橋對面,我得讓曹鑫明白,他死得不冤,别到了下面還去喊冤。
再者,槐塘村在拆遷,荒涼得很,萬一中間出點岔子,曹鑫就算呼救也沒用。
我全算計好了,唯獨沒算計端木茵這個意外。
努力控制着發顫的手指,我重新拾起刀叉,慢條斯理切着面前的小羊排,心裡琢磨着端木茵發這條動态是什麼意思。
我勸自己,她可能隻是路過,心血來潮拍了張照想分享一下。
雖安慰自己,但我還是心神不定。
萬一她目睹了勒殺過程呢,發朋友圈其實是在間接暗示什麼呢?
我不知道。
心裡亂得很。下午終結那個宗桑的快感被端木茵的這張照片給摧毀得一點不剩。
留她,終究是個隐患。
***
八月十六日,農曆七月半。
既然決定了要解決掉端木茵,我便不會拖拖拉拉。
天黑了,我估計那份音頻稿件她應該完成得差不多了。
音頻稿件是我下午發給項目部的禾川的。發給她的時候我隻說了句盡早完成。
禾川和端木茵似乎鬧過矛盾,禾川會毫不客氣要求端木茵今晚之前把稿件翻譯出來,我隻要等着端木茵加完班。
農曆七月半,鬼節,入夜後,路上幾乎無行人,動手的機會很多,我不着急。
我一直注意着翻譯部的動靜。快20點了,我聽到了曉晨和端木茵說話的聲音,又聽到高跟鞋踩在地面上發出的“哒哒”的聲響。我探頭看了眼走廊,是曉晨。她耷拉着肩膀,看上去有點疲憊。
虛掩上辦公室的門,我坐回辦公椅,靠在椅背上假寐。
大概是有過之前的經驗,這次我沒有像殺曹鑫前那麼亢奮,甚至輕哼起歌曲。
沒幾分鐘,走廊裡再次響起腳步聲。
我從虛掩着的門縫裡望去。
這回是端木茵。她回頭看了眼,我怕她發現我在窺視她,便朝一旁閃了閃。
我的擔心多餘了,她不過是随便看一眼。
端木茵站在電梯口,食指不停地摁着下行鍵。我拎起扔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出辦公室。
電梯一直沒上來,她似乎沒耐心等下去,轉了個身朝安全門走去。
真是絕佳的機會。走廊的監控上個星期就故障了,又正好是七月半,這個時間點留在寫字樓裡沒幾個人了,不會有更好的時機動手了。
我加快了步伐。
在她推開安全門,走下第一格階梯的時候,我伸出了手……
***
一切都太順利了。
我确認她沒了呼吸才離開。
警察來調查時,我表現得恰到好處,不過分悲傷一個和我沒有太大關系的下屬的去世,也不顯示出對事件不匹配的興趣。
即便是這樣,當我在茶水間外聽到幾個員工談及端木茵下樓刷視頻不看路才會發生事故時,我無法掩飾自己的驚訝。
我記得清楚,我推端木茵下樓的時候,她手裡并沒有拿着手機。
既然如此,從我離開到警方封鎖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麼讓警察以為端木茵是因為在刷手機才跌下樓的?
當然,這一細節的存在對我更有利,它讓端木茵的死最終被定性為事故。可我不喜歡,一點不喜歡事情超出我的掌控。隻要視頻的事沒搞清楚,我恐怕會一直胡思亂想下去。
手機提示音響了,我拿過手機看了眼,是曉晨發的信息,問我什麼時候有空一起喝杯咖啡。
我回了她一個好。
下班後,我去了樓下的“La Brujita”。
店裡的電視正播着本地新聞。趁着等曉晨,我找了個靠近收銀台的位子坐下。
我一直關注着本地新聞,曹鑫的死,至今沒有任何消息,我想,肯定是還沒人發現他的屍體。
幾天過去了,這樣的三伏天,我想象得出他的屍體腐爛成什麼樣了。黏//稠的液體從他的體内滲出,白胖的蠅蛆啃食着他的肌肉組織。
我又想吐了。
幸好店員送來了我點的expresso。我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苦澀的咖啡順着喉嚨流入胃裡,壓下了不斷湧上的酸水。
我覺得好受多了,便又抿了口。
擡眼,我看到曉晨推門進了咖啡店。我朝她做了個手勢,她快步走了過來。
她看上去有點疲憊,就像我殺端木茵那晚見到她時,耷拉着肩膀。
我站起身,幫她拉開椅子。她說了聲謝謝,有氣無力的。
“找我什麼事?”我問她。
她擡頭望着我,我才發現她的面色很差,泛着白,張揚的口紅色也沒能讓她看起來氣色好點。
“于森,”她嗓子有點啞,躊躇了兩秒才再開口,“去自首吧。”
我眉尾一擡,往椅背上一靠,語氣生硬:“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我坐正了一點,盯着她看。她胸前别着一支已經泛黃的栀子花,我沒記錯的話,是前一天禾川送給她的栀子花,沒想到泛黃了,她還戴着。
她垂眸,握緊了搭在桌面上的雙手,難得固執:“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我沒開口,又抿了口咖啡。我确實知道她在說什麼,但隻要她沒明說,隻要她沒有确鑿的證據,我是不可能就憑她一句話就先敗下陣來。
見我沉默不語,她抽了抽鼻子,聲音有點哽咽:“于森,去自首吧,我們一起去。”
我起身,拎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語氣冷淡:“工作太累的話,放幾天假,先休息休息。”
“于森,我都看到了!”她叫得歇斯底裡,有人朝我們這邊看來,我擰眉回視,那人便知趣地别過頭去。
我兩手按在桌面上,直視曉晨。
她眼裡含着淚,倒好像比我還痛苦。
我不懂她。
明明當年誰都不肯告訴我小宥被霸淩的時候,是她偷偷寫了信讓我知道事情真相。她本可以不管那個閑事的。
創業最艱難的時候,也是她在一旁不離不棄。
為什麼現在就是不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于森,我們一起去自首,認罪态度好點會輕判。”
“曉晨,”我嗤笑,也不怕她詐我,“既然想去自首,那為什麼還做僞證?”
她兩次提到“一起去”,我就是再遲鈍也該反應過來了。
一直困惑我的視頻點贊不是無來由的。
我以為曉晨20點前就回去了,但顯然不是。由于某個緣故她被耽擱了,而正因為這被耽擱的十來分鐘,讓她有機會目睹到我行兇的瞬間。
既然曉晨目睹了行兇瞬間,那意味着她當時就在場。從20點12分我離開現場到給視頻點贊,也就是20點27分,有15分鐘的空白時間。在這15分鐘的空白時間裡,她留在現場,一個有一具扭了脖子的屍體的現場。
她不是膽大的人,但我大概能猜出她為什麼在案發現場逗留了15分鐘才給視頻點贊。
離開現場後,我直接去了對面的便利店。在那裡,我接到了曉晨的電話。我記得她問我在哪裡,我回答說在對面的便利店,她又說了點無關緊要的事才挂電話,前後大約三五分鐘的時間。
她不是随便打的電話。她是在确認我是否在有監控的環境下。
便利店的監控能證明我一直在貨架前打電話。
一個在20點24分還在便利店的人絕對沒時間趕在20點27分前跑回對面寫字樓的樓梯間裡點開被害者的手機,給視頻點個贊,還不被樓下的監控拍到。
即便端木茵的死被定性為他殺,我也會因為這個點贊而被排除在嫌疑人範圍外。
姚曉晨哽咽着:“去自首吧,算我求你。”她似乎隻會求我自首了。
我覺得好笑。姚曉晨是不了解我嗎?我要是會去自首,端木茵就不用死了。
殺曹鑫是我這些年來的執念,但這不意味着我要為此毀掉我努力得到的一切。
我才二十七歲。
我殺了兩個人了,我沒回頭路了。
無視淚流滿面的姚曉晨,我扔下一句“讓我想想”便大步離開了“La Brujita”。
說去想想,不過是想先穩住姚曉晨。
姚曉晨也留不得了。我得在她等不及、傻乎乎去自首之前解決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