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若齊倒下之前,澹台淵接住了他。
隻稍一碰就知道,這人為了掙脫那所謂的“鎖”,将全身骨骼關節都硬生生折斷了。
“阿淵,”他聲音還算平靜,“你先走。”
澹台淵反問道:“走?走去哪裡?外面全是元河君的人,難道要我帶着他的屍身走出去嗎?”
林若齊卻輕笑了一聲,笑的時候牽動了身上的傷口,似乎疼得厲害,笑得很短促,不仔細聽還以為是一聲歎息。
“我怎會不知你?你既然能獨自一人走進這門裡,就已經想好了對策能全須全尾地走出去。”
“是,但我這對策裡可沒有你。”澹台淵冷聲提醒,“我恨透了你,所以我會将你扔在這裡自生自滅。擺在你面前的隻有兩個選擇,一是被元河君的手下發現将你殺死,二就是等在這裡流血緻死。”
“我絕不會救你,因為我隻想讓你死。”
“我知道。”
林若齊壓在他身上的重量越來越沉,聲音也越來越輕,好像是極困頓了一般,随時都有可能睡去。
他能感受到枕在肩上的人正在悄然流逝自己的生命。
就在他以為林若齊已經失去意識的時候,耳邊突然傳來他極輕極緩的、帶着點顫抖的聲音:
“阿淵,對不起……”
“我錯了……”
“我……錯了……”
澹台淵心底突然沒由來地升起一股怒火,如果可以他很想揪着林若齊的領子将他痛罵一場。
而他也真的罵出口了:“你他媽的現在說這些?!”
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陰狠之人,也沒想到生平第一次說髒話會是在這種場合。
他吃力地将林若齊背在身上,光是将自己手上的血擦去就幾乎耗盡了他所有力氣。
“你若是誠心認錯,就該好好挑選一個黃道吉日,沐浴齋戒,跪在我門前來負荊請罪,直到我滿意為止……我告訴你林若齊,你這輕飄飄幾句話,我不認。”
“我為你吃了那該死的蠱蟲第二次,肚子都快被咬穿了……你還欠我一個皇位,你費盡心思從我手裡奪過去,為何又丢下不管不顧?你……”
他一一細數着着林若齊曾經欠下的那些“債”,一口氣說了許多話,好像隻要他停止說話,身後不斷追趕他的空前絕後的寂靜就會将他吞噬殆盡。
“你還說要給我一場盛大的煙火。楊城那個是我父母給的,不能算是你的,你要給我補回來。”
一道信号彈從空中尖嘯而過,在山匪們反應過來之前,後山的半山腰的地方猛然炸開,化為齑粉的山石飛濺而出,擊倒了山寨唯一的瞭望塔。
“什麼情況!”
“放火藥的山洞炸了!”
“他娘的!”
山匪們咒罵着躲避飛石,随着濃煙而來的火勢迅速蔓延開來,轉眼便将大半個山寨吞沒。
屋外是山匪們混亂的吆喝聲,隐約還有人在喊寨主。
後門猛地被人從外面撞開,江弘濟滿臉是灰地闖了進來,看見地上元河君猙獰的腦袋先是一愣,看到澹台淵背上的林若齊又是一愣。
但情況緊急,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上前來替澹台淵将人背過去,帶着澹台淵朝他剛發現的下山小路沖去。
這條山路極其隐蔽,卻也陡峭,天黑看不清路,山匪們為逃命隻會往熟悉的大路走,是以這條路反而成了他們逃亡的最佳路線。商隊裡的其他人已經趁亂逃下了山,那裡隻有當歸在焦急地等着。遠遠看到澹台淵的身影,一顆心終于落回實處。
然當他看清澹台淵的神情,心又揪了起來:“少爺怎麼了?可是傷到了?”
他将目光移向江弘濟背上的林若齊,輕輕“啊”了一聲,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還是江弘濟率先打破沉默:“容不得耽擱了,當務之急趕緊先下山,免得那些山匪追上來。”
他又轉頭對澹台淵快速道:“不必擔心,我知道有位能起死回生的神醫,他隐居的山谷恰巧離這不遠,現在趕過去,定還來得及。”
“人死了,可就什麼都沒有了。”
澹台淵灰蒙的眼這才恢複一點光亮,跟着兩人一起往山下狂奔。
背後熊熊山火如一頭發狂的巨獸,在山野之間奔爬肆虐,貪婪地吞吃着一切。烈火卷過,漫山遍野的焦黑覆蓋了整座山的生命與記憶,将這片土地都化作了絕望的死寂,然而這些最終随着第一場冬雪的落下而被一同埋葬在積雪之下,在來年轉暖之際,消融成河流,反哺這片土地,滋養新的輪回。
蘇老爺轉頭看了眼窗外的白玉蘭:“今年這花開得不錯,還是你這老滑頭會選苗子。”
江知府哼笑一聲,展開折扇搖了搖:“下棋就下棋,别下不過就顧左右而言他。”
嘴上如此說,但蘇老爺怎麼看不出來那扇子搖的得意勁兒?
“若單是苗子好,碰上不會養的還不是死路一條?你怎麼不誇誇我這個栽培人呢?”
蘇老爺和江知府同時回過頭去,門口站着一位鶴發童顔的老者,手裡還拿着一個空了的藥碗,正沒好氣地看着他們倆。
“老蒲,你怎的這麼快便回來了?站在門口作甚,還不快進來坐。”
“你們倆好意思說我?這是我家,現在反倒成你們家了!”
蒲老脾氣暴躁,又牙尖嘴利,遠沒有他看上去那般平易近人,被兩人多次調侃“可惜長了張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