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複雜的,到底哪一面才更接近他的本性呢?罷了罷了,大晚上怎麼還分析起他來了,宮玺重新躺平蓋好被子,讓四肢在柔軟的大床上舒展。明天可是這趟旅行最後一天,她得休息好,把愛玩的項目再刷一遍。
宮玺一大早出門瘋去了,蔣泯沒再釣魚,去樓下給秦珏打了個衛星電話。
“哎喲,祖宗哎!”秦珏一臉怨婦樣,“你怎麼才來電話,公司裡都鬧翻天了!”
蔣泯神色微動,“怎麼了?”
“我的老天爺啊,人事不是要招前台經理嘛,我去旁觀面試,全是各種類型的大美女,我為了公司形象考慮,就自作主張都留下了。這下可好,那幫前台老員工,我一上班就開始争風吃醋,陰陽怪氣,搞得我現在都不敢走正門進公司了!你快回來管管她們!!”
“……”蔣泯恨不得把他毒啞,當個安安靜靜的合夥人,“人員配比别太誇張,該辭退的辭退。”
“你這可是紮我的心了寶貝。”秦珏賤嗖嗖地裝委屈,“你回來看看吧,都太美了,實在是難以取舍啊!我才不要當這個惡人呢。”
蔣泯直接挂斷了電話。
看樣公司裡沒什麼大事。他這次跑這麼偏遠的地方度假,也有一方面原因,是想看看公司離了自己,會有哪裡出亂子。再成功的企業,也會有邊邊角角的黑暗。他這次收購天禧,徹查的過程中,也是帶着自省。所幸公司的财務和流通這兩大塊,他從設立之初就一直沒有放權,牢牢地抓在自己手裡。
這次回去趕上年審,恐怕又有的忙。他漫步出去,恰巧看到宮玺的滑翔傘降落,她俨然一副熟練的樣子,落地都不需要教練的攙扶。一旁跟随的管家和教練為她鼓掌,她自然大方地笑着,微微朝他們颔首緻謝。
他真想把她留在這兒——北渡不是塊沃土,不适合培育嬌花。
北方突發惡劣天氣,飛機無法起飛,來接的專機隻好拖延一天。宮玺對這裡百般留戀,這幾天光顧着玩戶外項目,其實室内也有不少玩的,她逛了一圈,竟然還發現了一個地下嵌入式酒吧。
蔣泯跟在她身後,見她好奇,便擡手開了霓虹燈。
“哇!”宮玺贊歎出聲。她還沒進過酒吧,雖然這裡空無一人,裝修和這燈光卻很有氛圍。
跟電視劇裡演得一樣,感覺再放點音樂,就能蹦迪了。
“沒去過酒吧?”蔣泯覺得這裡平平無奇,還不如公司樓下的那家。
宮玺搖頭,“我剛畢業就去了裕東鎮,别說酒吧,那裡連正經飯店都很少。我爸也說過,酒吧和網吧,哪個都不許去。”
“你就這麼聽你爸的話麼?”蔣泯心裡升起不悅,面上卻沒表露分毫。
“是呀。”美夢将逝,宮玺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你應該也知道,我母親去世得早,我隻有父親,父親也隻有我,而且聽話這事不需要成本,他又不能害我,隻是避免我誤入歧途。我小時候也叛逆過,自作主張,卻差點受到傷害,那時候我就想明白了,父親永遠是對的。”
她沒提父親在家逼她離婚的事兒。雖然這事她也叛逆了,可她的初衷是為了父親。
蔣泯恢複了沉默。仿佛剛才發問的人不是他。
同樣是母親早逝,他和蔣東林,倒是愈行愈遠了。蔣泯很難抽出思緒想到自己的父親。或許是霓虹燈太刺眼,又或許是,眼前突然惆怅的女孩,将他拉回了中學時的記憶。
他們一家三口,本也是幸福美滿。在得知被掩蓋遮藏的真相前,他也隻是個沒心沒肺的皮小子,會和蔣東林拌嘴,會和不對付的同學打架,氣得他抽出皮帶要教訓。當然那也隻是裝模作樣,因為隻要母親溫溫柔柔地開口勸說,他就立馬消了氣。
彼時蔣泯在外桀骜不馴,成績一騎絕塵,連老師都不放在眼裡。他家境優越,父親是警察局長,母親背靠當地數一數二的富商家族,他聰明伶俐,個子拔得很快,被媽媽打扮得又帥又酷,甩當年同班那幫戴着兒童眼鏡、還往校服前襟抹大鼻涕的男生一整條街,當真是上天眷顧的寵兒。
後來他才明白,那不是老天眷顧,而是母親将滿心的酸苦藏在心底,甘願屈居人下,才換來他快活肆意的十幾年。
所以他怎麼能釋懷。
“回去休息吧。”蔣泯關了燈,不再縱容自己沉陷往昔。年少時夢幻美好的一切,既是他如今邁出每一步的動力,更是一片杳無盡頭的深淵之地。他如今的人生,風雪過後是依舊是風雪,沒有人能分享他的苦楚,又或許那苦楚早就替代了他本身,就像此刻沉浸在父愛中的宮玺,他們隻隔着半個身位的距離,卻仿佛跨着時空,遙遙不可觸及。
風雪欲滿人間路,無人與我共白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