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他什麼都不想說,李時意也就不多問了,一個字都不多問。
早上起來,二人随便吃了些東西,沈淮襄就走了。李時意也認真洗漱、裝扮,前往福甯宮給虞皇後請安。
福甯宮似乎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雖然宮人如故,殿宇不變,但是李時意卻還是感覺到了其中的變化。
仿佛……日落西山,隻餘一襟晚照。
虞皇後,也與月前的她不一樣了,似乎蒼老了很多——妝容一如既往的端莊富貴,但是眼睛卻騙不了人。
她坐上了世間女子的最高處,但是卻在一年之中,連續失去了兩個從小在身邊長大的兒子,想來心中的滋味,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李時意不多問,但還是勸了她幾句,希望她多保重身體。
可是談到身體,似乎還是她的差些,虞皇後反過來叮囑她,無論發生什麼事,身體都是第一位的。
李時意見她神色嚴肅,沒太反應過來,隻能愣愣點頭。
“你坐近些。”虞皇後招手,李時意便走過去,坐在她坐榻邊的小凳子上。
虞皇後端詳着她,端詳了好一會兒,像是在看她,又好像是在透過她,看向遙遠的誰。
她也是一步一步走到現在的。
當年的虞四娘虞鸢,也隻是一個普通武将的女兒,機緣巧合之下結識了甯北陳王世子沈績,後來有一天,父親拖着重傷的沈績來到虞家,吩咐說不許說出去,順理成章的,虞鸢成了照顧沈績的人。
再後來,她就成了沈績的妻子,随他一起奪回了陳王府的權位,後來,又成了皇後。
在整個甯北,陳王府是那麼的高不可攀,她從未想過自己這一生會跟陳王府扯上關系,更沒想過自己的丈夫會是沈績,最讓她沒想到的是,自己竟然還會母儀天下。
這一生,她都跟着沈績的腳步,他是世子,她就是世子妃,他是陳王,她就是陳王妃,他是皇帝,她就是皇後。
她沒有被辜負,但是每一步,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如今仔細想想,李時意如今的軌迹,與她何其相似。
可也不全然相似。
虞皇後一家對沈績是真正的救命之恩,還有後來的全力扶助之恩,恩同再造。而她,雖然也幫過沈淮襄的忙,但是比起他的救命之恩,她的那點幫助連微薄都稱不上。
沈績起兵之時,虞皇後已經是陳王府說一不二的王妃,膝下四個子女,各個人中龍鳳,地位不可撼動,而她呢?
從福甯宮出來,李時意拒絕坐轎攆,要自己走回去。
甬道深長幽靜,腳下厚土寸寸裂開,不知不覺間,她與他之間天塹橫亘。
這麼一想,再見到沈淮襄時,李時意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才第一次真正認識他。
着錦佩玉,随扈成群,高高在上,萬人仰視。
“怎麼了臉色這麼差?”沈淮襄說着轉頭掃了胡月一眼,後者立刻低頭,他的眼光并沒有多做停留,快速從在門邊站着的景川身上掃過。
景川揮揮手,在階下站着的内侍拔腿就走。
“沒事。”李時意隻搖搖頭,“今日在外頭多走了幾步,大約是累着了。”
“跟着的轎攆是做什麼的,”沈淮襄稍微放心了些,隻輕斥一句就揭過了,“你才好些,别太勞累了。”
“這算什麼。”李時意失笑,笑完又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她之前可是上山下水不在話下的,如今才多走幾步,就成這副樣子了。
“今日去給母後請安,提到了移宮的事。”按照虞皇後的說法,沈績已經前往了南宮,那她也跟着遷過去,隻是此前病了,才耽擱下來。
“南宮那邊也收拾好了,移宮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要真是不操心,她得被唾沫星子淹死。
不過李時意也不跟他理論,反而說道:“瑩瑩最近忙什麼呢?也不來看看我。”
“這幾日姐姐忙着,便把她拘在身邊幫襯,明日吧,我讓她進宮來看你。”
“好。”
二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孫禦醫便在内侍的引路下匆匆趕來,氣都沒喘勻就進殿拜見。
沈淮襄擡擡手,讓他給李時意診看。
孫禦醫如今也快五十了,見他彎腰屈膝滿頭是汗的樣子,李時意不由得有些不忍心,連忙輕聲提醒他自己沒事,心裡也暗暗怪沈淮襄小題大做。
孫禦醫垂首應和着,看診卻是更加小心謹慎。如今陳王已是闆上釘釘的新皇,昔日的陳王妃也跟着不同于往日,稍有疏忽,就是人頭落地的大事。
他琢磨了好一會兒,才跪下道:“娘娘身子無礙,大病初愈出去走走也是好的,隻是需得留神,不可過于勞累。”
在來的路上,他就很糾結該稱呼她什麼,過去的“王妃”自然是不行了,可新皇尚未登基,對她也未有封号,實在是不好弄啊。情急之下,隻能以“娘娘”模糊了之。
不管是國母之尊還是尋常嫔妃,叫聲“娘娘”總是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