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想小衍因一時被怠慢置氣,從而卷入這麼複雜危險的事情。
辛樂自知并無資格管教小衍,隻是試着勸勸,小衍竟真聽了,坐下乖乖吃起點心,不再焦躁不安地走來走去。
午後,管家才請他們進廳堂,而那異域姑娘竟還坐在内。
這次辛樂暗中打量她的衣着。
她周身銀鈴精巧遍布,連手镯腳環都是,為了迎合齊魯的風俗将發編成麻花辮盤起,卻仍能一眼看出那細碎的羊毛卷。
肥大的罩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明顯是借的,依稀可見裡面色彩鮮亮繁多的衣裙,辛樂猜,那應該是一件無袖及膝連衣裙,編織得很是講究。
與卦壘毗鄰而居,能夠暗中勾結,又這副容貌打扮,是南阆無疑。
蕭家家主高坐主座,先前毫無待客之道,如今也并無相迎之意。
辛樂幼時在先掌門手中見過他的畫像,那還是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郎,一襲灰衣也掩不住的明朗和恣意。
世家曆任家主在上任時都會向宮中送出自己的畫像,皇帝又送給各大仙門。
當時先掌門向滿醉和辛樂曆數各個世家家主,蕭家現任家主蕭浩正是為數不多被辛樂記住的。
無他,隻是在先掌門口中,蕭浩正是蕭家不世出的天之驕子,無論是符咒陣法,還是三春萬卉,甚至琴技曲譜,他都極為精通,據說他方滿十五,他的父親就将蕭家交給他打理。
隻可惜生不逢時,蕭家最傑出的天才遇見卦壘千百年不遇的災劫,真龍不能騰天潛淵,大展宏圖,反而囚困泥沼,落得斑斑白發。
雖則俊朗風華依舊可見,仍掩不住蒼老與疲态,再尋不着畫中風骨。
蕭浩正隻是淡然詢問:“使者,所來何事?”
小衍敷衍地拱手:“一級岩漿将地下城燃燒殆盡,如今族人聚集在相距百裡的岩洞中,急需物資補給。”
蕭浩正的眉心籠着哀愁,若有若無,像是對死亡司空見慣,又好似預料之中。
“還有,爺爺施展大封印術,封死邪巢的出口,我沒能帶他回家,爺爺被埋葬在那一汪地火中。”
“長老因公殉職,心懷大義,蕭某代卦壘幸存的五萬七千三百二十二名百姓,銘謝長老。”
蕭浩正的神色似悲似愁,隻是這悲愁始終淡淡的,如同秋水泛起的漣漪。
在這樣一張臉上,辛樂探不出一絲端倪。
“你果然沒有心……”
低沉突兀的一句話,引得在場的人都錯愕片刻。
辛樂反應過來,很是詫異地看着面前少年的背影,他握緊雙拳,指甲幾乎陷進手心的肉裡,像一頭極度哀傷蓄勢待發的小狼。
辛樂輕聲喚着他的名字,小衍卻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
蕭浩正的神情罕見地出現一絲異樣:“你說什麼?”
“我說,蕭浩正,你沒有心!你聽清了嗎?你就是一個隻有理智沒有感情的瘋子!”
辛樂:“……”
蕭浩正:“……”
管家見狀端來一盞涼茶遞給家主,蕭浩正極其自然地接過去一口悶下。
“爺爺死了!你就一點都不難過嗎?他是你的父親啊!為了守那破陣,犧牲任何人你都不在乎嗎!你要将所有人算計進去?你就一定要趕盡殺絕嗎?”
蕭浩正将茶盞重重摔在桌子上,喝道:“夠了!來人!将這二人抓起來!”
小衍異常的反應引起辛樂懷疑,還來不及細想,辛樂下意識擋在小衍身前,她拱手行禮:“幼弟年少魯莽,言行無狀,沖撞了家主,還望家主海涵。”
“海涵?好一個‘姐弟情深’啊。蕭某若是偏不呢?”
辛樂心中暗道:先掌門當初怎麼沒說,這蕭浩正不光陣法劍術超群出衆,性格也是如此清新脫俗呢?
她盡量擺低姿态:“……若是家主倍感冒犯,在下也願代弟受過。”
蕭浩正沉默半晌,竟自顧自地笑了起來:“罷了,既如此,此事了了。”
“……謝家主。”
不等辛樂緩口氣,蕭浩正說出一句更加讓她毛骨悚然的話。
“隻是不知,未經允許私闖泊楊重地,在你們仙門判什麼罪過呢,若冰長老?”
“……”辛樂自認為藏得天衣無縫,不想早已被他發現,“我雲陰宮早遞拜帖,依規辦事,何罪之有?”
“拜帖?是這些麼?”
南蠻姑娘手邊數封拜帖,一封一封撕碎,利落地拍拍手,
“什麼拜帖?沒見過。”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辛樂冷笑一聲,質問道:“蕭家主這是決心叛國嗎?”
蕭浩正裝聾作啞,全然不理辛樂:“既無拜帖,按我們卦壘律例,該丢去喂大陣了,來人,把這二人抓進地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