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綠小池塘,碎影浮動。前些日子放水的黃秋翠又肥美一大圈,正繞着荷葉擺尾,水花四濺。垂絲海棠傍湖而開,翩翩輕搖,沿風而飄轉,落在墨承意右眼睑上,遮去一小片視野。
他摘去落花,舉到眼前打量,随後輕輕一吹,那片剔透的粉便落進了那杯香茗。
“陛下…”蒼溪着急忙慌從院外走來,道, “禦史大人他…”
墨承意将覆面經書移開些許,挑眉道:“他又來了。是不是?”
“是。不過此次不光是求見了。禦史大人放了狠話,說若陛下再不放他進來,他便,他便…他便破了這院門直接硬闖進來了。”似乎是什麼極為不遜之言,蒼溪抹了把冷汗,都有些不敢說。
見他抖如篩糠,墨承意心道還是别太加難老人家,伸了個懶腰,故作惬意地道:“這邊不需要你們了,都下去吧。”
蒼溪嗫嚅:“那禦史大人怎麼辦。”
“這……”墨承意心說你可真是問到點子上了。有些莫可奈何。回憶之前惹他惱怒時請求原諒的艱酸曆程,又短暫回味一會兒禦史大人生悶氣時那靈動可愛的樣子,墨承意嗤笑出聲,把玩掌中佛珠,低語嘀咕, “的确,還真不是一般套路便能哄回來的,有點難辦啊。”
他擡頭賞觀海棠花窸窣飄搖,落花如雨,道:“朕自己看着辦吧,你也先退下。”
蒼溪都想給小皇帝磕一個,聞言仙讪笑起來,一個頭兩個大地應下了。
墨承意側躺于軟墊,單手扶額,一時不知待會該怎麼跟柳禦史解釋。
能哄多久便哄多久吧,目前也隻能這樣了。
隻可惜這幾日前的債還沒還呢,如今又将人惹惱了。恐怕有些許難辦。
與此同時,園外。柳垂澤走路帶風,衣袍流雲暗紋勾勒一點水光,轉瞬即逝,随即有花瓣沾惹。他大步流星穿過曲廊水橋,不多言語,卻令人感到長久窒息。
隻是他人以往對其人的風評總是情不外露,分外内斂溫和,現下卻是怒火攻心煩悶至極,無心裝那副謙雅君子模樣給他人看,陰鸷暴躁浮現于柔情的眉眼,無聲中滿是狼戾,可把引路婢女給吓着了。
因此,乍一将人帶到,她便二話不說悄悄退下,心有餘悸順着氣。
墨承意正弓手傾酒,剛滿好兩杯。餘光中便有一抹鵝黃迅速逼近。曉得自己躲不掉,重重歎氣,方才将酒壺放下,便被一般不痛不癢的力道給推倒回軟墊之中。雖未瞧清臉,但那仿若與生俱來的清淡桂花香浸入他的鼻腔裡,流連忘返,竟是給他帶來了詭異的興奮與快感。柳垂澤欺身将他壓于身下,雙腿分開,把其人死死圍入領地。垂下皓眸,疾言厲色道:“為何不肯見我?”
墨承意裝乖本事練就得爐火純青,輕車熟路地眨眨眼:“我沒有呀。”
“就是不肯見,”柳垂澤咬緊下唇,克制地質問, “你是不是又沒把我的話聽進去?為何不願見我一面?一面也不肯,你到底是如何看待我的?”
“你說啊,”柳垂澤急得皺眉。
“你明知,自己上了戰場,往後,必定是死路一條,為何還是這麼堅持親征…”說到後面,柳垂澤尾音都有些顫了。素白纖細的五指緊攥他水藍色的衣襟,眼角泛紅, “我都說了多少次,阻止多少遍。分明每一次都險些成功,每一次,每一次又要重蹈複轍。我明明已經很盡力了,為什麼你總是脫離我的控制——”
墨承意察覺到他心神不太穩定,連忙扶住他的側腰,開口:“垂澤,你先冷靜一下。”
柳垂澤毫無預兆俯身,雙手捧着他的臉,夢呓般喃喃:“我就應該将你雙腿打斷的。”
“你根本不聽話。”柳垂澤漂亮溫柔的眸中泛動水霧,雙目圓睜,卻不受自控滴墜如斷線珠子般的淚。看得墨承意心底一片柔軟,攬住他的腰,擡頭吻得若即若離,安撫憐惜占多,哄道:“我聽。”
柳垂澤崩潰了:“到底要怎麼做你才能好好活着…”
“我不會死的,”墨承意道, “隻是暫時分别一小段時日,到時候——”
後綴未補,他卻是真真切切繃直了身子。由是從腳底洶湧襲來陣陣熱癢,經柳垂澤無意蹭.動,便從頭蔓延至下.體,裡外信受煎熬欲.動。
但柳垂澤目前心緒不甯,他便管不了那麼多,隻猜大概是幾月前在山莊查案時,柳垂澤埋入.體内的那隻蠱蟲養足血氣,成熟了,因此才會如此地………反應劇烈,恐有覆水難收之勢。
是了,早在最初禦史大人謀劃種蠱時,他便早已察覺。隻是并未揭穿,憑他喜歡,沒想到會倒緻如今這般下場。到頭來還真是自食其果。
如果能穿越回淩福憐拿出木盒前出言阻止,墨承意一定會狠狠抽幾次自己的嘴,為什麼當時不說,偏偏留到現在追悔莫及。
但現在說什麼都晚了。柳垂澤哭累了,坐累了,暗戳戳調整角度。結果坦蕩一坐,一聲驚.喘險些脫響出。
“…你怎麼自己弄進去了,”墨承意扶住他的腰,再次開口,聲就啞得不像話, “垂澤,别生氣了好不好?”
柳垂澤抿緊唇瓣,耳尖绯色盎然。
少年郎壓住男人形狀漂亮的背部,咬了咬高聳肩胛骨。與白皙脆弱,輕輕顫抖的脖頸。激起身下男人一陣顫栗。
他還不滿足于此,複又輕咬對方耳尖,混賬地笑出了聲,低聲道:“我有分寸的…你就原諒原諒我吧,怎麼樣?”
柳垂澤眼底潋滟一片,卻始終偏着臉,顯然并不打算就此放過他。
一個時辰,
禦史甯死不屈。
兩個時辰,
禦史傲骨不折。
三個時辰,
禦史痛不欲生。
四個時辰。
禦史直接昏死。
斜陽若影流入屋内,光暈印在柳垂澤身上肌膚無數斑斑點點,青青紫紫,襯得愈發令人喪失理智,又垂眉心疼。
偏偏這麼倔犟不服,偏偏又這麼惹人疼惜萬分。
這日早朝,告得病假重返廟堂的丞相大人環視一圈,見禦史大夫不在,輕語詢問曹衡時換來對方一句十分讨打的“與我何幹”。又問一衆命官得到的回應皆是搖頭歎氣,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于是,他擡頭,真誠地沖龍椅上正襟危坐的大燕帝王發問道:“陛下。”
看似不可侵.犯實則欲.求不滿的大燕帝王緩緩擡眸,道:“嗯?”
“……禦史大人呢?”
“哦。”
墨承意面無表情思考一番,敷衍道:“說是渾身鈍痛無比,告假了。”
“……”
用腳趾頭也能猜出的原因,他還要問一嘴,真是失策。
下次他也不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