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估計得後面了。哎,那這麼說,我小時候跟你吐糟學校那些煩心事你都聽懂了?我那麼小一個,說這麼多話,條理清晰你也不疑有他嗎?”墨承意深深皺眉,難以置信,“……為何讓我十七歲的意識穿到一個幼童殼子裡,好怪啊。”
柳垂澤淺淺抿唇。
想起剛才要說什麼,他又道:“你是怎麼能想起來的。”
“我也不清楚,”目光忽然掠過腰間玉佩,見那玉佩色澤交替,流光溢彩。他果斷道,“似乎是這枚玉佩。我乍一碰到它時沒過多久,便想起來了一些事情。”
墨承意恍然大悟:“莫不是這枚玉佩非同尋常,可以讓我記起之前的事?那太好了。”
柳垂澤微愣道:“恭喜。”
不過,頓了瞬息,他眯了眸。憶起什麼,付之一笑,溫聲回答了墨承意前面的疑惑咆哮。道:“這有何妨,你先前,還暫且種蠱在你父皇的殼子裡召我入朝為官。比起這個,也便不怎麼荒謬了。”
墨承意惘置若聞。全當自動忽略。相當擅長自我蒙蔽與派遣。
過了片刻,又道:“你之前還做過刺客呢。朕都不知道,柳愛卿竟是如此多才多藝的。”
“誇張了,陛下。”柳垂澤瞥他一眼,雲淡風輕,泰然自若,“其實不止。實不相瞞,臣之前還當過舞姬。”
墨承意雙目微睜:“當真?”
柳垂澤回眸一笑:“騙你的。”
墨承意:“…………”
聖上親征,理當百官相送。
九日後,白鶴橫穿祥雲,福風碧濤卷入蒼穹,呈現萬裡明淨澄澈,山河皆映入光輝的壯闊之景。尚明秋今日穿着的是深紫官袍,隻對比柳垂澤那身染色要更淺。圓領衣緣幾抹花白,這便是不同之處了。
他站了足足二個時辰之久,左顧右盼一番,擡手搭在柳垂澤肩膀。
“嗯?”冷不防被碰,柳垂澤疑惑側首,淡笑道,“尚大人有事?”
尚明秋不善言辭,安靜。緊接生硬地道:“此次親征,陛下定會安然無恙的。”
知道這是安慰。于是,柳垂澤在巍巍城牆下對他真心一笑,拱手作揖,憂愁卻從未因此說去半點:“多謝啦。”
“陛下前往疆場,朝中事務便由你我暫時接管,不知此舉是好是壞,”尚明秋極輕歎了口氣, “隻是怕難以服衆,屆時又是水深火熱。”
柳垂澤不着神色笑笑,低語道:“這幾日,我要去一趟杭州。”
毫不意外。尚明秋也笑了:“因為百裡遙之死嗎?這件事的确事發突然,蹊跷非常。恐怕那股勢力并不簡單分散,的确不容小觑。”
“是不容小觑,但也算不上是什麼棘手的禍患。”柳垂澤道,“刑部查出其死前被下了軟筋散,單看血字鮮豔程度又像是不久前才落下。按仵作所說,牆上血痕有力遒勁,内力深厚,這般看來,是絕不可能出自百裡遙之手的。”
柳垂澤眸色深斂,不帶情緒笑起來,溫聲道: “确實不可輕敵。且不說此人目的如何,就光論這身手,能在官兵遍布的的曲回地牢來去自如,便己能得出此人身手不凡。隻怕這件事會因此更難辦。”
言外之意,便是指行刺之人為官中差役有絕大可能。不過宮内下人細作宛若過江之鲫,想要揪出這麼一個人無疑是大海撈針。再加之他身為外臣,本是宮外之人,理應管不得。眼下孟雁又總是頻頻向他施威,獨享針對,根本深探不得,又何談什麼掃除奸細之策。
皇太後不給他使絆子都謝天謝地了。
柳垂澤苦笑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不過去往杭州辦事期間,為了穩固朝中各方勢力動亂,我會加派人手以上未保障尚大人的行事安全。”
尚明秋含笑颔首:“多謝柳大人了。”
……
城門外。
被死死纏着的禦史大人頗有些哭笑不得。
衆臣子表面上雖然不敢妄言,但眼神亂飛,斷然私下進行詭異無聲的交流。眼見柳垂澤的手被握于掌心已有半盞茶時候,都将悶出汗了。他笑着用餘光睨向周遭,好言相勸般地道:“再不放手,怕是會誤了時辰。”
“垂澤,你一定要想我啊, ”墨承意肩披玄色鬥篷,高尾飛揚,一身黑衣倜傥風流,說不出的意氣風發。此刻騎着馬開始賣可憐,“日後那秦嘯若是再來打擾你,你直接抽。把他給我往死抽。切勿心軟…還是之前你愛吃的那桂花釀團,我做了三盒,一盒十五隻送到你府上了,想我時可以吃點緩解下口腹之欲。還有那玉佩一定要每時每刻戴着,能夠睹物思人…微雨閣我打點好了,每日按時送餐,你記得吩咐柳清去取。”
墨承意裝作沒聽見,喋喋不休繼續補充,活像年過半百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老媽子。
“還有呀。等我回來時估計早入秋了,你記得多添衣物,炭火燒旺些,若是還冷你直接入住寝屋也無人敢攔,”墨承意事無巨細,頓了一會兒,又道,“半年前買給你的那支玉簪先别戴了,後面送更好的……”
柳垂澤想不留痕迹抽回手,被握得更緊些。
“……”
他有些尴尬。
擡眸,帝王垂首傷心欲絕;側目,穩騎戰馬的太尉唇角抽搐;往右,百官神色奇幻莫測;向左,當朝丞相不忍直視。
…收回前言。柳垂澤面上帶笑,心裡正琢磨着該如何解脫,還沒想到辦法,便覺手指一松,驚覺是墨承意終于舍得放開他了。不由得彎了杏眸,莞爾道:“親征加油。”
聲音很小,很輕,隻有彼此能聽見。
見狀,墨承意俯身。唇瓣碰及對方微涼的耳尖,壓低聲音輕笑道:“你再說一遍?”
高尾迎風飄起,手中攥緊缰繩,上身稍傾,嗓音含笑。
不由得短暫失神。
“我誇你今日很英俊。”柳垂澤早已了解此人脾性,毫無負擔地贊不絕口, “無人能比,神威意氣……驚為天上人。我說完了。”
此話剛落,曹衡臉色真是精彩紛呈。曹衡氣急敗壞:“…喂。”
連換作平時,他絕對喜歡看二人打悄罵俏,也願意多看。
但這背景,這局勢,這氛圍。還說什麼情話呢!趕路要緊知道不!
柳垂澤見衆人都看醉了,也聽醉了,恍若無事地朝其拱手作揖,端正道:“事況緊急。便不多言了,微臣在此恭送陛下、曹太尉。”
反應過來,臣子們紛紛附和。
“臣等恭送陛下,曹太尉一一”
墨承意淚灑心田,戀戀不舍。顧盼生情的桃花眼回首望去最後一眼。瞬間悲怆之色隐動。至多揮手策馬,踏上征程,霎時塵土紛飛,天光乍現。甲光向日金鱗開,一彎日輝傾瀉而下,仿若一柄斜.插.入厚土的長劍。
香輪寶騎愈行愈遠,直至浸沒于那青黛色的暮色中。
年輕氣盛的墨承意,側眸眺望已經全然看不見的城牆,寞落般垂下眼簾,表面對旁人端着滿面春風,寥寥無幾的笑意。
實則在心底陰沉沉戳着寫書之人的小人。